早晨起来，苏然就发现了不对劲。
昨天傍晚特意规整好的萝卜筐空了大半。
“这年头连萝卜都有人偷？”
正烦着，篱笆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扒着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个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跪在地上，对着他的屋子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苏道长，求您发发慈悲，给我妹妹画道符吧！
她考研太辛苦了，我看着都心疼……”苏然愣了愣，这还是第一个正经来求“符”的。
他拉开门，皱着眉把人拽起来：“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磕什么头。”
年轻人被拽起来还想跪，被苏然眼疾手快地按住。
见对方眼眶通红，不像装的，心里软了软，转身进屋拿了袋自己炒的南瓜子递过去：“我这字，写春联都没人要，画符有什么用？”
他把南瓜子塞进对方手里：“回去让你妹妹放松点，多吃点坚果补补脑，比什么符都管用。
实在不行，多做两套题，比在这儿瞎耽误功夫强。”
年轻人捧着那袋南瓜子，眼圈更红了，哽咽着说：“谢谢道长！”
苏然挥挥手：“赶紧下山吧，晚了不安全。”
年轻人捧着南瓜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谁知第二天，他就在那个爆火的视频评论区里，刷到了一篇长文。
标题赫然写着：《亲身拜见隐世高人！
苏道长赐我灵瓜籽，暗示妹妹考研必中！
》点开一看，作者正是昨天那个年轻人。
视频里，那袋南瓜子被放在阳光下，角度找得刁钻，瓜子壳上的油光被拍得像镶了金边。
配文写着：“高人说，‘嗑嗑瓜子’意即‘科科过关’，‘多吃饭’是‘肚中有墨’，暗藏玄机！”
评论区里一片“羡慕”的留言。
苏然看着屏幕一阵无语。
“不行，得找村支书说说。”
苏然咬着牙起身，转身回屋翻了个玻璃罐。
罐里是他开春腌的酸豆角，是他压箱底的下饭好菜。
苏然揣着罐子往山下走，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村支书开口。
山路比往常难走，不是因为路滑，是总能撞见三三两两往山上爬的人。
有人举着手机对着山林拍，嘴里念叨着“仙家灵气重，得多拍点回去”；有人捧着空篮子，见了他就眼睛发亮，想凑上来又不敢，远远地跟着，嘴里还小声嘀咕“真的是苏道长，你看那道袍，仙风道骨的”。
苏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耳朵里灌满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脚底下的石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绊得他差点摔一跤。
心里把那些拍视频的博主骂了八百遍。
好不容易走到村支书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闹哄哄的。
他扒着门缝往里瞅，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罐扔了——院里站着十几个村民，有老有少，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个大妈举着个红布包着的书包，看那样子是刚给孩子买的新的；有个大爷抱着个大南瓜，南瓜上还沾着泥；还有个年轻媳妇，怀里揣着个鸡蛋篮子。
苏然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想溜，背后己经有人喊：“苏道长来了！”
他硬着头皮转过身，院里的人“唰”地一下全看了过来。
没等他开口，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把他堵在门口。
“苏道长，您可算来了！”
举着书包的大妈往前挤了挤，把书包往他面前递，“求您给俺家娃的书包开个光，保佑他上学不调皮，考个好成绩！”
“道长先给俺看看！”
抱着南瓜的大爷嗓门更大，“俺家这宅子，自打盖起来就老漏水，是不是犯了啥煞？
您给指点指点！”
“还有俺的！”
年轻媳妇把鸡蛋篮子举得高高的，“求您给这鸡蛋念念咒，让俺家男人在外头打工平平安安的！”
七嘴八舌的请求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苏然被挤得快喘不过气，手里的玻璃罐差点被撞掉。
他想把腌豆角递出去，嘴一张，话全被淹没在“高人显灵求道长慈悲”的呼喊里。
“大家听我说！”
他使劲提高嗓门，总算压下去一点声音，“开光得有仪轨，还得在正规道观里备案，我早就不是观里的人了，做不了这个！”
“哎呀，道长您就别谦虚了！”
大妈把书包往他怀里塞，“您这本事，比那些观里的道士厉害多了！”
“就是就是，您就走个过场，让我们心里踏实点！”
苏然被缠得没办法，正想找村支书解围，就感觉有人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转头，看见村支书挤到他身边，脸上堆着笑，往他手里塞了一叠钱。
“小张啊，”村支书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恳求，“你看这乡亲们，也是一片诚心。
你就当帮个忙，走个过场？
这钱你拿着，买点东西补补。”
苏然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周围期盼的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把钱塞回村支书手里，又把玻璃罐往他怀里一塞：“叔，这是我腌的酸豆角，您尝尝。
开光的事真不行，犯法的！”
说完，他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弯腰从人缝里钻了出去，拔腿就往山上跑。
背后传来村民的议论声：“肯定是我们心还不够诚！”
“对，我们明天再去求！”
苏然跑得更快了，路过村口小卖部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挂着个招牌，上面写着“苏道长同款道袍（高仿），三十元一件”，旁边还挂着件灰扑扑的袍子，看着比他身上这件还旧。
他没心思管这些，埋头往山上冲，路过山涧时，听见两个小孩在吵架。
“我叔昨天见苏道长画符了，那符纸一烧，冒的烟都是彩色的！”
“吹吧你！
我婶说苏道长养的鸡下的蛋能治尿床，她昨天特意去山上等着捡蛋呢！”
“才不是！
那是灵禽仙蛋，能治百病！”
他对着山涧里的水照了照，水里的人头发乱得像鸡窝，道袍的袖子被挂破了个洞，哪有半点“高人”的样子。
回到山上，突然有点怀念当初在观里被师父逼着背经文的日子。
他抓起门边的竹扫帚，漫无目的地扫着地上的落叶，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还是收拾东西跑路吧？
可目光扫过院里刚抽出新芽的菜苗，他又舍不得了。
那是他上个月刚种下的，盼着下个月能吃上新鲜的。
看着那些还没被踩坏的菜苗，心里默默念叨：“白菜啊白菜，你们可得争点气，好好长，别再被人嚯嚯了。”
正摆弄着，篱笆外传来脚步声，他以为又是游客，没好气地喊：“别进来！”
“苏道长？”
一个女声响起，带着点试探。
苏然探头一看，是那个总往山上跑的记者林薇，手里举着相机，身后没跟别人。
“你怎么又来了？”
他皱眉，这人拍的视频虽然没瞎编标题，但每次镜头都专挑他“像高人”的角度，上次他弯腰拔草，被她拍出“俯瞰众生”的感觉，气得他差点把她的相机扔下山。
林薇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给你带了点山下的菜种，听说你的菜被踩坏了。”
她把袋子递过来，里面装着小白菜和萝卜籽，“我看了网上的视频，他们太过分了。”
苏然没接，转身往屋里走：“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我忙着呢。”
“我是想帮你。”
林薇跟在他身后，“要是不不及时处理，他们说不定来得更勤。”
她顿了顿，补充道，“林业站给我打电话了，说再控制不住人流，就要封山。”
苏然的脚步停了。
他回头看林薇，这姑娘眼睛亮得很，不像那些只想蹭流量的网红。
“你想怎么帮？”
“跟我说实话，”林薇举起相机，却没按快门，“你那些本事，比如看风水，抓鬼，是真的吗？”
苏然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呢？
要是真能抓鬼，我先把那些造谣的小鬼抓来打一顿。”
林薇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我信你。”
她收起相机，“但网友不信。
要不这样，我帮你拍点视频，讲讲你种菜的门道，用事实说话。”
苏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天上“轰隆”一声滚过闷雷。
他抬头看天，刚才还好好的太阳被乌云遮了大半，山风卷着树叶往屋里灌，带着股雨前的潮气。
“要下雨了。”
他嘀咕着，转身想去收院子里晒的草药。
“苏道长，”林薇突然叫住他，眼神里带着点好奇，“网上还说您能呼风唤雨，是真的吗？”
苏然正烦着，闻言没好气地指着天：“你看，我让它下，它下吗？”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啪嗒”砸在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土。
紧接着，雨越下越大，转眼就成了瓢泼之势。
林薇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对准天空，又猛地转向苏然，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真……真的下了？”
苏然僵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道袍，顺着发梢往下滴。
他看着林薇镜头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抬头看看倾盆的雨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雨幕低吼：“这他妈是巧合！
巧合懂吗？！”
可雨声太大，把他的话吞得干干净净。
林薇举着相机，快门按得“咔咔”响，镜头里，穿着道袍的男人站在雨中，背景是翻涌的乌云——活脱脱一幅“高人作法”的画面。
苏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很确定，自己的清净日子，是真的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