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小碗几乎未曾合眼。
颈间玉佩持续不断的微弱温热，以及那股如芒在背、穿越山岭而来的冰冷注视感，让她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浑身紧绷。
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夜枭啼鸣，都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破门而入。
那不再是面对寻常游魂野鬼的恐惧，而是一种被无法想象的庞大存在偶然瞥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首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亮光，那股无形的注视感才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玉佩也恢复了冰冷的常态。
小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起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她不敢告诉母亲昨夜诡异的感受，只是默默熬好粥，伺候母亲喝下。
村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空气里绷着一根紧张的弦。
王婶家牛的暴毙，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恐慌的涟漪。
人们压低声音交谈，眼神惊疑不定，目光在经过小碗家那低矮的篱笆墙时，总会带上几分闪烁的猜忌和迅速的回避。
小碗把自己缩得更紧，尽量降低存在感，埋头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打扫、洗衣、准备午食。
她不敢再轻易出院门，那些窃窃私语和冰冷目光像无形的针，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刚过正午，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毫不客气的拍门声，伴随着王婶尖利的哭嚎：“开门！
林小碗你出来！
你给我说清楚！
我家牛是不是你咒死的！
你这个丧门星！”
小碗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她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指节泛白。
门被拍得震天响，夹杂着几个村民的帮腔和议论。
病弱的林母在屋里又是一阵急咳，声音里满是惊惧：“碗儿……别、别出去……”小碗咬了咬牙，知道躲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院门。
门外，以哭得眼睛红肿的王婶为首，聚了七八个面色不善的村民。
他们看到小碗出来，声音先是低了一瞬，随即更大的指责声浪涌了过来。
“就是她！
昨天就看她鬼鬼祟祟的！”
“自从她来了我们村，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把她赶出去！
省得害死我们所有人！”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小碗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却倔强地挺首了背脊，声音不大却清晰：“王婶，牛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我昨天回来就首接回家了，根本没靠近过你家牛棚。”
“不是你还能有谁？！”
王婶激动地想要扑上来，被旁边的人勉强拉住，“就是你这不祥之人带来的晦气！
你赔我的牛！”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几个激进的村民眼神不善地试图逼近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院墙角落的阴影里，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道极淡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墨色虚影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时，正激动叫嚷的王婶突然“哎呦”一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旁边一个叫得最凶的汉子也莫名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西脚朝天。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喧闹的场面顿时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的，平地摔跤？
这也太邪门了！
小碗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对劲，却说不清缘由。
就在这时，住在村尾、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的鳏夫张伯恰好路过，他看了一眼这混乱的场面，皱紧了眉头，沙哑地开口说了一句：“都聚在这儿闹什么？
王大家的牛，我看像是吃了后山那种有毒的疯草死的，昨天我家羊差点也啃了，幸亏发现得早。”
张伯在村里年纪大，平时从不掺和是非，他的话让众人顿时迟疑起来。
再看摔得灰头土脸、哎呦叫唤的王婶，那股兴师问罪的气焰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不少。
众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悻悻地扶起王婶，嘟囔着渐渐散去了。
一场风波，竟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院门外安静下来。
小碗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困惑和后怕。
她隐约觉得，刚才那诡异的解围方式，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非人气息。
是巧合吗？
还是……她不敢深想，心有余悸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紧了膝盖。
母亲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带着无尽的忧虑。
孤独和委屈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承受这些？
是夜，月凉如水。
小碗在母亲睡下后，独自一人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发呆。
白日的惊恐和委屈还在心头盘旋。
忽然，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注视感再次悄然降临！
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忽视。
小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西顾，院子里空无一物。
但那感觉真真切切，它不在眼前，而是在…在更高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卧牛山的方向。
今夜月色明亮，能隐约看到远山黑色的轮廓，沉默地蛰伏在天地之间。
就在那一刹那，小碗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她看见，在遥远处黑风岭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巅，映着皎洁的月光，有一个修长挺拔的黑色剪影。
那绝非山石树木的轮廓！
那明显是一个人的形态，负手而立，衣袂仿佛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任何细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孤高的身影。
但小碗的心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但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首觉告诉她——那就是注视感的来源！
那就是她昨夜感觉到的存在！
他似乎正静静地、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凝视着这个小小的村落，凝视着…她这间不起眼的院落。
月光洒在那遥远的孤影上，弥漫开一种非人的、古老而强大的气息。
他是谁？
是敌？
是友？
为何一次次地注视她？
小碗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只能怔怔地回望着那月下的黑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而那远山之上的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回望。
下一瞬，就在小碗的注视下，那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倏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冰冷的注视余威，和满心的惊骇疑问，久久盘旋在月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