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援朝的嗓门又急又响,像是平地炸起个雷,瞬间撕破了小院沉闷的宁静。
陈山河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将那根烟袋锅飞快地塞进怀里,冰凉的黄铜贴着他的胸口,激得他一个冷颤。
“来了!”
他应了一声,快步穿过小院,拉开门闩。
门外,张援朝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他穿着件半旧的国防绿棉军大衣,敞着怀,脸上带着跑动后的潮红,眉头紧紧锁着,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惶急。
他一把抓住陈山河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山河!
你可算回来了!
出事了!
这回捅大篓子了!”
他声音压得低,却像困兽的低吼,带着东北腔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山河脸上。
“援朝?
咋回事?
你慢慢说,别急。”
陈山河被他抓得生疼,心里那点因为烟袋锅掀起的波澜瞬间被好友这副模样压了下去。
他知道张援朝的性子,不是天大的事,绝不会慌成这样。
母亲也闻声跟了出来,担忧地看着:“援朝啊,进屋里说,喝口热水,咋急成这样?”
张援朝却像是没听见,猛地一跺脚:“慢不了啊婶子!
农机站那帮瘪犊子,要卸磨杀驴!
妈的!”
他喘着粗气,语无伦次。
陈山河把他硬拉进屋里,按在炕沿坐下,又给他倒了碗凉白开。
张援朝接过碗,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水顺着嘴角流到军大衣上,他也顾不上擦。
“到底咋了?”
陈山河沉声问。
“咋了?
活儿干砸了!”
张援朝把碗往炕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站里让俺跟车去县里拉一批零件,回来路上,车轱辘陷沟里了!
俺就去找石头垫轱辘,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在那儿放了管雷管……俺没瞅见,石头一搬,就……就炸了!”
陈山河倒吸一口凉气。
雷管?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人没事吧?”
他赶紧上下打量张援朝。
“人没事,就崩了一脸土,手划了个口子。”
张援朝伸出右手,虎口处确实包着块脏兮兮的布条,渗着点血丝,“可车完了!
水箱崩漏了,驾驶楼子也崩瘪了一块!
站长老周当时脸就绿了,说这车是公社的重要资产,损失大了!
一口咬定是俺操作不当,要俺负全责!”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委屈和愤懑:“俺咋操作不当了?
那雷管是俺放的吗?
俺找石头垫车轱辘有错吗?
他们就是不讲理!
说要不赔钱,要不就滚蛋,还得把俺送公社保卫科去说道说道!
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陈山河的心沉了下去。
张援朝在农机站就是个临时工,没根没基,出了这种事,站里肯定把责任全往他头上推。
赔钱?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一辆拖拉机的零件和维修费,凭他们这些刚回城的知青或者临时工,根本赔不起。
滚蛋还好说,要是真送去保卫科,扣上个“破坏生产”的帽子,那可就不是丢工作的事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让赔多少?”
陈山河问。
“少说这个数!”
张援朝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够,狠狠心又加了两根,脸上肌肉抽搐着,“五百!
还得尽快!
说不赔钱明天就报保卫科!
俺上哪整五百块钱去?
卖血也卖不出啊!”
他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那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显得格外无助。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张援朝粗重的喘息和陈母低低的叹息声。
五百块,在那个时候,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简首是天文数字。
陈山河刚回来,兜比脸还干净。
母亲常年吃药,家里也没什么积蓄。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小小的土坯房。
陈山河沉默着,胸口那根烟袋锅硌得他生疼。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是好友身陷绝境,一边是怀里那刚刚发现、透着诡异气息的古老线索。
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几乎同时砸到他面前。
忽然,张援朝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急切布满了血丝:“山河!
你点子多,念书多,你帮俺想想辙!
俺就知道,回来找你准没错!
你不能眼看着俺被那帮王八蛋弄进去啊!”
陈山河嘴唇动了动,能想什么辙?
去求情?
站长老周明显是要找替罪羊。
去借钱?
谁家有这么多闲钱?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极细的闪电划过。
烟袋锅……地图……隐秘的所在……爷爷和父亲那讳莫如深的过去……“搞点山货”……老刘头的话……一个模糊、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他暂时压下了那个荒唐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援朝,你别急,天无绝人之路。
钱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
“想办法?
有啥办法?
除非去抢供销社!”
张援朝绝望地嘟囔。
“胡说八道!”
陈山河斥了一句,眉头紧锁,在屋里踱了两步。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老旧的黑漆木柜,扫过母亲忧愁的脸,最后落在张援朝那张因为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那个念头又顽固地钻了出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维。
他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窗外的人听去:“援朝,你信我不?”
张援朝一愣,抬起头看着他:“你这不废话吗?
咱俩光腚娃娃,我不信你信谁?”
“那你先沉住气。”
陈山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赔钱的事,我帮你想着。
但你这脾气得收收,别再去找站里的人闹,万一真把他们惹急了,现在就把你扭送保卫科,就全完了。
你先回家,就当啥也没发生,等我信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