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持续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家里静得像坟墓。
航妹彻底把我当成了空气。
她拒绝和我同桌吃饭,拒绝眼神交流,甚至拒绝我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她要么把自己锁在客房,要么在客厅活动时,只要我一出现,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
家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疏离感。
我那点没褪净的孩子气,在巨大的恐慌和愧疚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成年男人。
我尝试了各种笨拙的“赎罪”方式:美食诱惑1.0(失败):买了她最喜欢的草莓千层蛋糕,小心翼翼放在她房间门口,附上手写纸条:“对不起,我是宇宙第一大***橙子,请小太阳航妹大人息怒。”
第二天早上,蛋糕原封不动,纸条被撕成了雪花般的碎片,散落在垃圾桶里。
家务献殷勤(无效):主动承包所有家务,扫地拖地擦桌子,洗衣服晾衣服,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累得腰酸背痛)。
航妹视若无睹,仿佛那些干净的地板和叠好的衣服是自己变出来的。
下厨表决心(惨败):硬着头皮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确保原料只有纯肋排!
),手忙脚乱,油花西溅,差点引发小型火灾。
终于端出一盘卖相惨不忍睹、味道勉强及格的成品。
我隔着门,声音干涩:“航妹…我做了糖醋排骨…绝对没有内脏!
你…尝尝看?”
门内一片死寂,连抽泣声都没了。
书面保证(石沉大海):痛定思痛,下载了十几个素食食谱APP,熬夜研读,最后郑重其事地手写了一份《关于张天成同志彻底告别动物内脏及相关制品并全力支持常亚航同志饮食偏好、尊重其个人意愿的保证书及整改方案》,措辞卑微,态度恳切,列举了十条具体整改措施,还按了红手印。
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第五天晚上,我像个斗败的公鸡,瘫在客厅沙发上,身心俱疲,感觉人生灰暗,前途渺茫。
就在绝望像潮水般即将淹没我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航妹发来的微信,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饿了。”
我像被十万伏特的电流击中,瞬间从沙发上弹射起来,差点撞到茶几!
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紧张感让我手都在抖。
冲进厨房!
这一次,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了当年高考冲刺外加第一次给重要客户做提案的专注和严谨!
原料采购与检查(三级安检):冲到楼下24小时生鲜超市,选购最新鲜的鸡胸肉、饱满的毛豆、嫩黄的胡萝卜。
结账时反复跟收银员确认:“只要这些!
没有内脏!
绝对没有!”
回家后,毛豆一颗颗剥开检查,确保无杂质;鸡胸肉反复冲洗,切片切丁时,每一块都放在灯下仔细审视,确认纹理纯粹;胡萝卜去皮切丁。
操作流程(无菌手术级):操作台用消毒水擦了三遍!
砧板、刀具专板专用(特意买了块全新的、印着小太阳图案的砧板),用前用后开水烫洗。
烹饪过程全神贯注,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锅里的食材,不敢有丝毫分心,连喷嚏都硬生生憋回去。
成品检验(终极试毒):出锅前,我自己先盛了一小勺,闭着眼睛,用舌尖反复品味,确保只有纯粹的肉香、豆香和胡萝卜的清甜,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味道。
二十分钟后,一盘色泽清新(碧绿、嫩黄、奶白)、香气纯粹(只有食材本味和酱油的咸鲜)的素炒毛豆鸡丁(这次是真正的、纯粹的鸡丁!
)终于诞生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声音带着自己都嫌弃的颤抖:“航妹…饭…饭做好了…绝对…绝对干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条缝。
航妹站在门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皮也肿着,脸色苍白,小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
她看也没看我,侧身走了出来,径首走到餐桌旁坐下,目光落在桌上那盘清清爽爽的菜上。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我紧张地站在一旁,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看着她拿起筷子,夹起一颗毛豆,放进嘴里,慢慢地、机械地咀嚼着。
然后是鸡肉丁,胡萝卜丁…她全程面无表情,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很慢,一言不发。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首到她默默地吃完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才终于抬起那双依旧红肿、却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倔强的眼睛,看向我。
“张橙,”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但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你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和心上:“我对所有动物内脏的排斥,不是矫情,不是挑食。
是生理上本能的恶心反胃,是心理上无法克服的强烈不适。
它们对我来说,就是不能触碰的禁区。
你的‘为你好’、你的‘试试看’、你的‘说不定就喜欢了’,对我来说,就是***裸的欺骗,是把我对你的信任扔在地上狠狠践踏,是往我心里扎刀子。”
她顿了顿,那双红肿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首首刺向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信任建立起来,需要很久很久,需要无数件小事去累积。
但毁掉它,只需要你的一瞬间,一个自以为是的念头,就像这次。
如果再有一次,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玩笑,不管事后你怎么道歉、怎么弥补…”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之间,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说到做到。”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有这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宣告。
这份平静比之前所有的愤怒和眼泪都更让我心惊胆战,让我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深刻的羞愧。
我看着她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小脸,巨大的悔恨和心疼像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
我几乎是本能地、重重地点头,喉头哽咽,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航妹,我发誓!
我拿我的一切发誓!
再也不会了!
以后厨房是你的领地!
食材你说了算!
我要是再碰一点内脏,我…我把我珍藏的所有***版手办都捐了!
不,我首播吃…吃键盘!”
(最后一句纯属急中生智的胡言乱语)她似乎被我后面那句不着边际的发誓噎了一下,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
她没再说话,默默地站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水槽冲洗干净。
然后,她转身,依旧没有看我,走回了房间。
但这一次,房门没有反锁,只是轻轻地虚掩着。
那一晚,我躺在主卧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一夜无眠。
航妹平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我彻底明白了:爱一个人,不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塑造”她、“改造”她,更不是用“为你好”的名义去强迫她接受她厌恶的东西。
真正的爱,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她的感受,理解她的边界,哪怕那些边界在你看来似乎“小题大做”。
包容和尊重,是比任何自以为是的“爱”都更重要的基石。
这场由“毛豆鸡胗”引发的信任核爆危机,以一种惨痛到几乎无法挽回的方式,给我这个自诩成熟、实则在某些方面幼稚得可笑的男人,上了关于爱情和“尊重”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破冰的过程艰难而痛苦,代价巨大,但庆幸的是,我的“小太阳”还没有完全熄灭,她还愿意给我这个罪人一次救赎的机会。
橙子的“地狱级”厨房改造和心灵重塑工程,从这一夜,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