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金那清晰而冷酷的声音，透过大哥大的免提功能，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肠阳刚刚重建起来的全部信心。
“有多少，要多少。”
这句话在肠阳耳边无限循环，嗡嗡作响，盖过了校园里所有的嘈杂。
他僵立在原地，手里那张写着希望和财富密码的纸条，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又无比可笑。
石三金慢条斯理地合上大哥大，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对抗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上下打量着肠阳，眼神里的戏谑和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
你也对这只垃圾股感兴趣？”
他嗤笑一声，“看来穷鬼也有点小道消息嘛。
可惜啊，晚了。
而且，你那点零花钱，连一手都买不起吧？”
肠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羞辱，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
深锦兴！
他怎么可能知道？！
这只股票在目前绝对名不见经传，要等到几天后重组公告出来才会一飞冲天！
石三金不仅知道，而且动作比他更快，资金量更是他无法想象的碾压级别！
这绝不是巧合！
联想到课堂上他精准点破自己藏小抄的位置，那种仿佛能看穿他一切秘密的眼神……一个可怕得让他浑身血液都要冻结的猜想，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石三金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所谓的“先知先觉”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复仇，他的崛起计划，在同样知晓未来、并且拥有强大资本和势力的石三金面前，简首不堪一击！
石三金似乎很满意他这副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就像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不再多看肠阳一眼，搂着费露，在一众跟班的哄笑声中，扬长而去。
费露甚至回头瞥了肠阳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怜悯和鄙夷，仿佛在看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肠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电话亭的。
大脑一片空白，西肢冰冷麻木。
狂喜的浪潮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冰冷的绝望。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接下来的几天，对肠阳来说如同梦魇。
他不甘心！
他绝不相信石三金也能重生，或者即便重生，自己拥有两世记忆，总能找到他遗漏的机会！
他努力回忆着这个时间点其他能快速赚钱的门路。
对了，邮票！
他记得不久后一套生肖邮票会价格飙升。
他翻箱倒柜找出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和早餐费，跑到市里的集邮市场，想要抢先买下那几套关键的邮票。
然而，当他赶到时，却被告知，那几套邮票刚刚被人以高价全部扫货收走了。
邮商啧啧称奇：“是个开轿车的年轻人，真阔气，眼睛都不眨一下。”
肠阳的心沉了下去。
他又想到了一种即将在小孩子中间流行起来的玩具——彩虹圈。
他计算着成本，打算先批发一小批在学校门口试试水。
他省吃俭用，甚至偷偷找借口向母亲多要了一点钱，终于凑够了本金，提着一小袋彩虹圈，忐忑又期待地蹲在校门外的角落。
放学时分，学生们涌了出来。
肠阳刚鼓起勇气想要叫卖，却看到石三金的一个跟班，推着一辆崭新的、装饰花哨的西轮小推车，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包装精美的彩虹圈，正在大声吆喝：“最新款彩虹圈，好玩又便宜喽！
石少请客，前十个免费送！”
学生们顿时欢呼着围了上去，瞬间将那个小推车围得水泄不通。
肠阳和他脚下寒酸的塑料袋，被彻底遗忘在喧闹的角落，无人问津。
他甚至试图提醒父亲，暂时不要参与家里一个远房亲戚提到的“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因为他模糊记得那就是个坑，前世家里因此亏了一笔不小的钱。
可他支支吾吾的解释，只换来父亲不耐烦的呵斥：“小孩子懂什么！
好好读你的书！
你三叔还能骗我们不成？”
第二天，父亲还是把钱投了出去。
肠阳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像是一个闯入别人预设好程序的游戏里的bug，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强大的杀毒软件精准狙杀。
石三金的身影无处不在，像是笼罩在他头顶的巨大阴影，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他在学校里变得更加沉默，也更易成为被取笑的对象。
“穷鬼”、“妄想症”、“小抄王”……各种难听的外号层出不穷。
石三金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一个眼神，自然有巴结他的人上前刁难肠阳。
一次体育课上，打篮球分组时，肠阳毫无悬念地被剩到了最后。
抢篮板时，他被石三金的一个高大跟班“不小心”狠狠撞倒在地，手肘和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皮，***辣地疼。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却没人上来扶他。
肠阳咬着牙，忍着屈辱和疼痛，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操场边的水池，想冲洗一下伤口。
他低着头，用冷水冲着手臂上渗出的血珠，疼痛和巨大的委屈让他鼻子发酸，视线都有些模糊。
突然，一瓶崭新的碘伏和一包创可贴被一只微微颤抖的、肉乎乎的手，笨拙地塞到了他湿漉漉的眼前。
肠阳一愣，抬起头。
是王如烟。
石家山那个第二大家族王家的小女儿。
她因为过于肥胖，平时在班里也很沉默，甚至比肠阳更透明。
此刻，她圆圆的脸涨得通红，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刚刚跑过。
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肠阳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没事吧？
这个…这个给你擦擦，消消毒……”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怯懦。
若是平时，肠阳或许会有一丝感激。
但此刻，他正被失败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屈辱填满。
看着王如烟肥胖的身躯、涨红的脸，以及那瓶显得格外刺眼的碘伏，一种莫名的、扭曲的迁怒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是因为在她面前展现了最狼狈的一面？
还是因为她这微不足道的帮助，反而更衬托出他的无能和不堪？
他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开了王如烟递过来的东西。
碘伏瓶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了一边。
“不用你管！”
肠阳几乎是低吼出声，语气充满了烦躁和不耐烦，“走开！”
王如烟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
她瞪大了眼睛，眼眶迅速泛红，里面蓄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难堪。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深深地低下头，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笨拙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敲打在水泥地上，很快远去。
肠阳看着地上那瓶孤零零的碘伏，心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后悔，但立刻被更汹涌的负面情绪淹没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继续用冷水冲刷伤口，仿佛这样能浇灭心头的邪火。
放学***响起，肠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更加疲惫的心灵，最后一个慢慢挪出教室。
今天，是全市数学竞赛的日子。
这本是他计划中另一个扭转局面的关键节点！
他清楚地记得绝大部分考题和答案！
只要能在竞赛中拿到名次，不仅能获得一笔奖金，还能获得保送名校的机会，这将是他跳出这个泥潭的第一步！
虽然之前的尝试屡屡受挫，但这次不同！
竞赛题目是固定的，监考严格，石三金总不能提前篡改试卷吧？
这是他唯一能依靠纯粹“记忆”取胜的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不安和恐惧，走进了设在一中的竞赛考场。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暗暗给自己打气：能行的，这次一定可以！
试卷分发下来。
肠阳迫不及待地看向第一道大题——他记忆里那道需要巧妙运用余弦定理的题目。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完全陌生的、难度极高的空间向量证明题！
肠阳愣住了，心脏猛地一抽。
他急忙往下翻看。
第二题，不对！
第三题，不对！
整整一张试卷，所有的题目，都和他前世记忆里的那一套，完全不同！
彻彻底底地变了！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拿着试卷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题目会全变了？！
这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疯狂地在考场里搜索。
然后，他在斜前方，看到了石三金。
石三金似乎早己料到他会看过来，正好整以暇地转着手中的笔，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残忍的笑意。
他并没有看肠阳，而是用下巴微微指了指讲台上一位正在巡视的、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严厉的中年男老师。
肠阳认得他，是市里请来的特级教师，姓赵，以出题刁钻闻名。
而前世，这位赵老师并没有出现在这个考场！
一瞬间，肠阳全都明白了。
石家是这次竞赛的主要赞助商之一！
石三金甚至不需要知道题目，他只需要动用家里的关系，临时更换出题人或者整套试卷，就能轻易地、彻底地碾碎他最后一点希望！
石三金仿佛感受到了肠阳崩溃的目光，他终于缓缓转过头，迎上肠阳绝望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口型，清晰地、缓慢地，比了两个字的嘴型。
那口型分明是：“足——驴。”
肠阳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在座位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