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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9-09

1 雪夜埋骨京城最破的落云巷里,死了个老乞丐。雪埋了半截身子,硬邦邦的,

像块被丢弃的脏污的冰。没人收尸,野狗绕着打转,绿油油的眼珠子在暮色里渗人。

巷口卖炊饼的鳏夫啐了一口,骂骂咧咧:“死哪儿不好,晦气!”缩着脖子回了屋,

炉火暖着他一个人的冷清。一把锈了的短刀,却在这时,轻轻放在了老乞丐僵硬的胸口。

刀柄缠着快烂透的皮子,隐约能看见点暗金的纹路。握刀的是个姑娘,叫云泥。

裹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臃肿棉袄,头发枯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黑灰,只剩一双眼睛,

沉在浓密的睫毛阴影里,黑得吓人,空得也吓人。她盯着那老乞丐青紫的脸,半晌,

从喉咙里挤出极低的一声笑,嘶哑得不像个十六七岁姑娘家的嗓子:“爹,路给你清干净了,

慢走。”她站起身,瘦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竹竿,

混不在意地踢开脚边一只试探着凑近的瘸腿野狗。那狗呜咽一声,竟夹着尾巴逃了。刚转身,

巷子那头歪歪扭扭走来三个醉醺醺的汉子,棉袍油腻,腰带上挂着府衙杂役的牌子,

是这一带的巡街。为首的塌鼻子眯着眼,瞧见了雪地里的动静,又瞧见站起身的云泥,

嘿嘿一笑:“哟,这不是小叫花子么?给你那死鬼老爹送终呢?”云泥眼皮都没抬,

侧身要从旁边过去。塌鼻子旁边一个豁牙伸手就拦,酒气混着口臭喷过来:“急什么?

爷几个心善,帮你埋人,给几个酒钱就成!”说着,那脏手就往云泥怀里揣,显然不止要钱。

云泥脚步一顿。豁牙的手还没沾到她的衣角,手腕子就被叼住了。不是被手抓住,

是被某种极快极狠的东西猛地啄了一口似的。“咔嚓”一声轻响。豁牙的惨叫还没冲出喉咙,

云泥枯瘦的手指一拧一送,他整个人就像个破口袋似的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结冰的臭水沟里,

哼都没哼一声,晕了。塌鼻子和另一个酒瞬间醒了大半,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根瘦竹竿。

云泥还是低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让让。”塌鼻子脸上挂不住,骂了句脏的,

抽出腰间挂着的铁尺:“小贱蹄子,找死!”抡圆了就朝云泥头上砸来。这一下落实了,

头破血流都是轻的。铁尺带风。云泥终于抬了眼。那眼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见底的黑。她像是随意地一抬手。“铛!”一声脆响。

铁尺砸在她小臂上,竟像是砸中了坚铁!塌鼻子虎口震得发麻,铁尺差点脱手,

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肚子上猛地一记重踹,他近两百斤的身子倒飞出去,

撞塌了半堵早已松垮的矮墙,被碎砖烂瓦埋了半截,直接没了声息。剩下那个彻底醒了酒,

腿肚子转筋,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云泥,像是见了雪地里爬出的索命恶鬼,尖叫一声,

屁滚尿流地跑了,鞋都掉了一只。云泥看也没看逃跑那人,走到臭水沟边,

把昏死的豁牙拎出来,搜刮走他们三人身上所有的铜板和一块劣质玉佩,

又把塌鼻子从砖石里扒拉出来,同样摸走了钱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她掂了掂手里的收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太少。然后走到老乞丐尸体旁,

沉默地看了片刻,弯下腰,开始用手和那把锈刀刨坑。冻土硬得像铁,她的手很快见了血,

混着泥污和雪水,她却仿佛不知道疼,只固执地一下下挖掘。夜色浓得化不开,

雪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野狗早不知逃去了哪里。只有落云巷深处,一个瘦弱的身影,

在寂静和寒冷里,为自己“爹”掘着一个冰冷的安身之所。坑很浅,刚够埋下一个人。

她把人拖进去,推上土,压实,最后把那把锈刀插在坟头,算是立了个碑。做完这一切,

她靠在冰冷的巷壁上,微微喘气,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她从怀里摸出半个硬得能硌掉牙的窝头,慢慢啃着。吃完,舔了舔干裂起皮的下唇,

将刚才搜刮来的铜钱数了又数,一共二十七文。不够。远远不够。她需要一笔钱,一大笔钱。

不是为了吃饱穿暖,是为了去一个地方,问一个人一句话。雪更大了一些,

几乎要将那座新坟和巷子里打斗的痕迹彻底掩盖。2 惊马救主云泥缩了缩脖子,

把破棉袄裹紧,一步步朝巷外走。脚步声被积雪吸走,悄无声息。刚走出落云巷,

转到稍微宽敞些的泥鳅胡同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闷响猛地撕裂了夜的沉寂。

伴随着尖锐的呼喝:“闪开!统统闪开!”一辆极其豪华的马车像是发了疯,

四匹高头大马眼睛赤红,鼻孔喷着粗气,完全不受车夫控制,狂奔乱冲。车辕上,

车夫脸色惨白,死死拉着缰绳,却被颠得东倒西歪。马车华盖剧烈摇晃,帘幕翻飞,

里面隐约传出女子惊恐的尖叫。马车前方不远,

一个三四岁、扎着冲天辫的胖娃娃正蹲在路中间捡拾滚落的糖葫芦,

完全不知道致命的危险正呼啸而来。路边零星几个行人吓得呆若木鸡,有的甚至闭上了眼,

不忍看接下来的惨剧。疯马扬蹄,眼看就要将那小小的身影踩踏成泥!云泥的脚步停住了。

她看着那娃娃,看着那狂奔的马车,眼神依旧空茫,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电光石火间,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似乎只是一阵冷风卷过,带起几片雪花。那捡糖葫芦的娃娃像是被雪浪轻轻推了一把,

滴溜溜滚到了路边安全的地方,懵懂地眨着眼,糖葫芦还紧紧攥在小手里。

而狂奔的马匹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是云泥。

她竟直接闯入了四匹惊马的铁蹄之间!身影飘忽得像鬼,精准地避开了每一次致命的踩踏,

枯瘦的手快得只剩残影,在其中一匹领头马的脖颈侧后方某个位置猛地一按一扯!

那匹最为狂躁的头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骤然软倒,庞大的身躯轰然栽向地面!

这一倒,立刻绊倒了旁边一匹马,另外两匹也受了惊,嘶鸣着乱了步伐,互相冲撞拉扯。

马车在巨大的惯性下向前冲了半步,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车厢猛地倾斜,

眼看就要侧翻!车帘飞起,露出一张煞白却极其娇美的少女容颜,惊骇欲绝。

云泥在头马倒地的瞬间,已借力跃起,足尖在倾倒的马背上一点,如同没有重量的枯叶,

轻飘飘地落在即将倾覆的车辕上,一只手抓住了车夫的后腰带,另一只手握拳,

看似轻描淡写地砸在连接车辕和车身的某个关键榫卯处!“咔嚓!”一声脆响。

本就倾斜的车身被她这一拳彻底砸得与车辕分离!车厢带着里面的人轰然倒地,

在积雪的街道上滑出老远,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和木料碎裂声,但终究没有完全翻滚,

避免了最坏的结果。而那断了连接的车辕和前面瘫倒的马匹则歪倒在另一边。

车夫被云泥拎着,摔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懵了。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从娃娃被推开,

到惊马被制服,车厢倒地,快得让人无法反应。街道上一片死寂。

只有受伤的马匹在地上痛苦的喘息和嘶鸣。雪落无声。路边的行人张大了嘴,如同泥塑。

车厢里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和***。云泥站在雪地中,拍了拍破棉袄上沾到的雪沫,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粒尘埃。

她甚至看都没看那被她救下的娃娃和车厢里的人,转身就要走,

像是要尽快离开这突如其来的麻烦。“站住!”一声娇叱从倾倒的车厢里传出。

车帘被一只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姿态的手掀开,那个脸色苍白的美貌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

艰难地从歪斜的车门里爬了出来。她发髻微乱,衣饰华贵不凡,显然身份尊贵。

此刻她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美目却紧紧盯住了云泥的背影,

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口吻。云泥脚步没停,像是没听见。

3 索命讨债“我叫你站住!”少女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惯有的颐指气使,

但因后怕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你……你是什么人?”云泥终于停下,慢慢转过身,

那双空茫的眼睛看向少女,没有任何被权贵呵斥后的惶恐,也没有救人后的得意,

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少女被她看得微微一窒,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随即又觉得这样落了气势,强撑着道:“你……你惊了我的马,吓到了我,还想就这么走了?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近乎胡搅蛮缠,大约是平日骄纵惯了,又受了惊吓,

下意识地想找回掌控感。云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旁边的车夫连滚爬爬地起来,

哆嗦着道:“小姐,不、不是……是马突然惊了,多亏、多亏这位……”他看向云泥,

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打扮得像乞丐却身手恐怖的小姑娘,“多亏这位姑娘出手,

不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他又连忙指向路边那个已经被吓傻的妇人抱起来的娃娃,

“她还救了那孩子……”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恼怒取代,她瞪了车夫一眼,

车夫立刻噤声。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巡城兵马司的兵丁闻讯赶来,

为首的队正看到现场狼藉和那辆明显属于高门大户的马车,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对着那少女恭敬行礼:“参见嘉宁县主!县主您受惊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原来这少女竟是当朝端亲王唯一的嫡女,嘉宁县主李蓉。李蓉见来了自己的人,

底气顿时足了,指着云泥,冷声道:“这贱婢惊扰车驾,导致马惊车翻,给我拿下!

”兵丁们一愣,看向站在那里瘦小狼狈的云泥,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高头大马和豪华车驾,

有些难以置信。车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李蓉逼人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开口。

队正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拿人。毕竟县主发话了,真假不重要。

两个兵丁朝着云泥走来。云泥看着逼近的兵丁,又看看一脸骄横的李蓉,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全然的无所谓。

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姿态。就在兵丁的手即将碰到她的一刹那——“且慢。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青绸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不远处,车帘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目清朗,

气质温润,穿着看似素雅实则料子极贵的月白长袍,外面罩着银狐裘的斗篷。

他目光扫过现场,在李蓉和云泥身上略一停留,温声道:“嘉宁,我方才在对面茶楼,

看得清楚,是这位姑娘救了你,若非她,你的车驾怕是要撞上那孩童,继而侧翻伤人伤己。

你该谢她,而非问责。”李蓉见到此人,脸色变了几变,骄纵之气收敛了不少,

似乎有些忌惮,又不情愿,嘟囔道:“谢公子……你怎知不是她突然出现才惊了马?

”那被称作谢公子的男子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过,却带着淡淡的疏离:“马匹受惊在前,

这位姑娘出手在后。嘉宁,莫要任性,失了皇家体面。”他语气不重,

却让李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跺了跺脚,终是没再反驳,只狠狠剜了云泥一眼。

谢公子的目光转向云泥,温和道:“姑娘身手不凡,临危不惧,令人钦佩。

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可愿告知,也好让嘉宁县主聊表谢意。”他的目光清澈坦诚,

带着真诚的赞赏。云泥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看一个人。

眼前的男子温文尔雅,气度非凡,显然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子弟,

与这肮脏混乱的街道格格不入。她沉默了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

或者会惶恐谦卑时,她嘶哑着嗓子,吐出了两个字。“云泥。”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云泥。天上的云,地上的泥。谢公子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似乎没想到这样一个姑娘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报出来。他笑了笑,

道:“好名字。我姓谢,谢流铮。今日之事,多谢云泥姑娘。姑娘可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他这话问得巧妙,既表达了谢意,给了补偿的机会,又不会显得过于施舍,保全对方尊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泥身上,好奇这个古怪又厉害的乞丐女会要什么。金银?珠宝?

还是一个前程?李蓉更是撇撇嘴,一副“果然要讨赏”的轻蔑表情。

云泥的目光却越过谢流铮,越过华丽的马车,望向远处漆黑深邃的夜空,那里是皇城的方向。

她重新看向谢流铮,空茫的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欲望,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一个让所有人瞬间变色、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我要进宫。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喧闹的街口骤然一静。风卷着雪沫,

刮过众人僵硬的脸。进宫?一个衣衫褴褛、来历不明、刚刚还在贫民窟里埋尸的小乞丐,

指着守卫森严、宫禁重重的紫禁城,说她要进去?疯了不成?!兵丁们面面相觑,

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车夫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连倒在地上的马匹似乎都停止了哀鸣,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住了。

嘉宁县主李蓉先是愣住,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也顾不得仪态,指着云泥尖声笑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鄙夷:“进宫?哈哈哈!你说你要进宫?你知不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你这等***胚子能肖想的地方?谢公子,你听听,这疯子说的是什么浑话!

我看她不仅是惊了我的马,这里根本就是有问题!”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表情夸张。谢流铮温润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愕然,但他很快收敛起来,

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云泥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他没有像李蓉那样立刻斥为疯癫,

而是沉吟了片刻,温和问道:“云泥姑娘,宫禁重地,非比寻常。不知你为何要进宫?

可有凭证或缘由?”他的态度依旧客气,却明显带上了警惕。

一个身手诡异、出现得蹊跷、又突然提出要进宫的人,由不得他不多想。

云泥仿佛没听到李蓉的嘲讽,也没看到周围兵丁瞬间变得戒备的眼神。她只是看着谢流铮,

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决:“我要进宫。”没有解释,

没有缘由,就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李蓉笑得更大声,

眼泪都快出来了:“谢公子,你还跟她废什么话?这就是个失心疯!

赶紧让兵马司的人把她抓起来,好好审审,说不定是哪里来的细作!”队正闻言,脸色一肃,

手按上了腰刀柄。若真是细作,那可不是小事。谢流铮抬手,止住了队正的动作。

他凝视着云泥,试图从那张污秽却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比如疯狂,

比如狡诈,比如虚张声势。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寂。仿佛她说要进宫,

就像说要去街口买炊饼一样平常。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谢流铮心头疑窦更深。

他想起刚才她制服惊马、拆分车辕那兔起鹘落、精准狠辣的身手,

那绝非普通乞丐甚至普通武人所能拥有。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才能淬炼出的本能。

此人,绝不简单。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云泥姑娘,

你若真有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进宫,或许可以告诉我。谢某不才,在宫中倒也认得几个人,

或许能帮你通传一声。但你总要告诉我,你要找谁?所为何事?”这是他最后的试探。

若她胡言乱语,或说不出所以然,他便不会再客气。所有目光再次聚焦。雪落得更急,

沾在云泥枯黄的头发和睫毛上,她却恍若未觉。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终于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