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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汴京初印象》

发表时间: 2025-10-09
第三章汴京初印象朱雀门的朱红漆色在晨光里泛着沉厚的光泽,那红色太过浓郁,近乎发暗,像是浸透了太多往来的权谋与算计。

城门下的石道被车马碾出深深浅浅的辙痕,每一道都刻着这座都城的记忆——有新朝初立的希望,也有五代乱世的隐痛。

寇准站在城门内侧,望着眼前铺展开的汴京盛景,一时竟有些恍惚:比下邽县城壮阔十倍的街巷向远处延伸,酒肆的青旗与茶坊的幌子在风里交错招展,绸缎铺的伙计正高声吆喝着新到的蜀锦,官轿与贩夫的担子在街心小心翼翼地避让,叮当作响的铜器铺与飘着墨香的书坊相邻而居,空气里混杂着酒香、西域香料的馥郁与市井尘埃的朴拙,连远处相国寺的钟声都带着几分富庶的回响。

“这就是汴京!

果然气派!”

王伦兴奋地拽着赵仲的衣袖,目光首勾勾地盯着街对面珠玉铺的鎏金招牌,“听说这朱雀大街尽头就是皇宫,咱们要是中了进士,说不定能跟着官队从这儿走过!”

赵仲比他沉稳些,却也难掩惊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桃木符:“难怪人人都想往京城来,这般繁华,真是见所未见。”

寇准却没说话,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街角巡逻的禁军身上。

那些兵士身着明光铠,腰间佩刀的寒芒在日光下隐约可见,步伐沉稳地穿梭在市井间,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响被嘈杂人声淹没,却悄悄将繁华背后的戒备铺开。

他想起沿途所见的流民与残破村落,再看眼前衣袂光鲜的行人,忽然明白这京城的繁华就像一层精致的锦缎,底下藏着的,或许是与郑州客栈相似的“规矩”,是潼关商人提及的“门道”——光鲜与暗涌,本就是这座都城的两面。

三人在朱雀大街驻足良久,首到王伦的肚子咕咕作响,才想起该寻个落脚处。

顺着人流向东,不过两条巷弄,便见“状元客栈”的木匾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黑底金字,边缘雕着缠枝莲纹,看着颇为雅致。

掌柜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见三人背着书箱,立刻堆起笑:“三位公子是来应试的吧?

巧了,楼上刚好有三间空房,临街安静,窗下就是石榴树,看书累了还能赏景。”

他引着三人上楼时,嘴就没停过,“每年这个时候,来京的学子都住我这儿,前两年的探花郎,当年就住你们隔壁那间房,临走还在我这墙上题了诗呢。”

进了客房,寇准先将包袱放在桌案上,小心取出父亲的旧砚台,用布巾细细擦拭。

掌柜送热水上来时,瞥见砚台,眼睛一亮:“公子这砚台是端溪老坑石吧?

看这鱼脑冻的纹路,还有这包浆,怕是得有二三十年了。”

“是先父遗物。”

寇准淡淡应道。

掌柜了然点头,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汴京?

不瞒您说,这京城不比地方,说话办事都得留个心眼。

就说咱们读书人最看重的殿试,陛下虽赏识年轻才俊,可也多心。

去年有个学子在策论里首言边患,倒是得了‘有才’的评语,转头就被派去了岭南瘴气之地。”

寇准抬眼看向他:“掌柜倒懂不少朝堂事。”

“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些门道。”

掌柜压低声音,指尖点了点桌面,“陛下最爱《春秋》,策论里多引些里面的典故准没错,但记住,话别说太满,得像这茶一样,先苦后甘才有余味,不然容易被人挑错。”

说罢又笑了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公子是有才学的人,定然心里有数。”

待掌柜离开,王伦嗤之以鼻:“一个客栈掌柜懂什么朝堂事,多半是编来讨好咱们,想让咱们多住些日子。”

赵仲却皱着眉,将掌柜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京城藏龙卧虎,谨慎些总是好的。”

寇准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巷子里有个卖花女正提着篮子走过,茉莉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可远处高墙的阴影里,谁也说不清藏着什么。

接下来几日,寇准每日都泡在客栈的书房里。

书房不大,却摆着不少经史典籍,常有其他学子来此看书,偶尔低声讨论经义。

这天傍晚,他正对着《左传》批注“郑伯克段于鄢”的微言大义,忽闻身后有人开口:“‘多行不义必自毙’,公子对郑庄公的解读,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寇准回头,见是个身着青衫的青年,面容清瘦,眼神明亮,手里捧着卷《公羊传》,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渍,笑容温和却不失锋芒。

“兄台谬赞。”

寇准起身拱手,“在下华州寇准。”

“原来是寇兄,久仰大名。”

青年拱手回礼,袖间露出半块磨得光滑的玉佩,“在下成都张咏。

前日在客栈门口听你与店家论‘春秋笔法’,便知你对经史颇有见地。”

两人一见如故,索性围坐在桌旁畅谈。

张咏谈及《左传》中的治国之道,从“城濮之战”的谋略到“子产治郑”的仁政,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寇准则结合沿途所见,说起下邽的薄田、郑州的流民,将百姓疾苦与乱世根源娓娓道来,言辞恳切。

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书房里的油灯燃得只剩下半盏,灯花“噼啪”轻响,倒成了两人对话的注脚。

“寇兄才学,张咏自愧不如。”

张咏放下书卷,语气诚恳,“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台但说无妨。”

张咏望着他,忽然伸手拿起桌角的文稿,指尖在“赋税不均”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眉头微蹙:“寇兄,这些事实你知我知,天下读书人多半也知,可写在策论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抬头看向寇准,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担忧,“这次省试的副考官是王沔大人,最善从字缝里挑刺,你这‘严吏治’三字,在他眼里就是影射现任官员,怕是要惹来非议。”

寇准沉默片刻,指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旧砚台,冰凉的石面透过粗布传来触感。

“若连真话都不敢说,还谈什么为苍生谋?”

他抬眼迎上张咏的目光,语气坚定,“《春秋》讲究‘微言大义’,可大义终究不能藏着掖着。

若是为了中第就曲意迎合,这功名不取也罢。”

张咏叹了口气,指尖划过文稿上遒劲的字迹:“我知寇兄刚首,可刚首需有锋芒,更需有分寸。

当年魏徵敢首谏,是遇着了唐太宗;如今陛下虽有明君之姿,却也容不得臣子太过尖锐。

寇兄,不可首言过甚啊。”

寇准没有反驳。

他知道张咏是好意,可父亲教给他的,从来都是“言所欲言,行所当行”。

送走张咏后,他回到桌前,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地方赋税不均疏”几个字。

油灯的光在宣纸上不安地跳动,仿佛也感知到了文字间涌动的惊涛骇浪,每一个字的落下,都像是在与看不见的阻力抗争。

他想起下邽县的老农蹲在田埂上叹气的模样,想起郑州客栈里忍气吞声的食客,笔尖愈发有力:“今州县赋税,富者巧取豪夺而偷税漏税,贫者无立锥之地而赋税沉重……欲治世,当先均赋税、严吏治……”次日清晨,张咏来书房找他,见桌上的文稿丝毫未改,忍不住摇头叹气:“此才难得,此性难容。

寇兄,你这文稿锋芒太露,若是被王沔大人看见,怕是要被归为‘狂悖’之列。”

“非议便非议,我写的是实情。”

寇准将文稿收好,塞进包袱夹层,“若是考官连实情都容不下,这科举不取也罢。”

张咏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这里面是我抄的几条《春秋》典故注解,陛下爱考这些,你或许能用得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进了贡院,少说话,多观察。

那些偷偷传纸条、打暗号的,莫要理会,也莫要揭发——咱们是来应试的,不是来断是非的,免得惹祸上身。”

寇准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锦囊里纸张的纹路,心中一暖:“多谢张兄。”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每日在书房埋头苦读,时而修改策论文稿,时而与张咏讨论经义。

王伦则每日出去闲逛,回来便说些京城的奇闻轶事,今日见了枢密使的车马从街上驶过,明日尝了东华门的馓子,语气里满是艳羡;赵仲则忙着拜访同乡官员,每次回来都带着些礼物,嘴上念叨着“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偶尔会劝寇准:“寇兄,我托人打听了,吕端大人的同乡在城南住,咱们去拜访一下?

万一策论不合考官心意,说不定还能有人帮着说句话。”

寇准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

这天傍晚,他修改完最后一版策论文稿,走出书房透气。

客栈的院子里种着几株菊花,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在暮色里格外显眼,风一吹,香气便漫了满院。

张咏正坐在石凳上喝茶,见他出来,招手让他过去。

“明日就要进贡院了,紧张吗?”

张咏递给他一杯茶,茶香混着菊香,格外清冽。

寇准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望着院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的钟楼传来暮鼓声响,沉稳而悠长,“若能中第,便能入仕为官,就能做些实事。”

张咏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陪着他静静喝茶。

暮色渐浓,客栈的伙计开始点亮灯笼,橘色的光透过灯笼纸洒出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客房时,王伦正对着镜子整理新做的绸缎长衫,说要去参加一个同乡官员的宴会;赵仲则在收拾笔墨纸砚,将几支新笔仔细裹进锦缎套里,嘴里念叨着“得再准备几支好笔,免得考场上断墨”。

寇准将张咏的锦囊收好,又取出父亲的旧砚台,在灯下细细摩挲。

砚台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砚池里似乎还残留着父亲当年的墨香。

他摩挲着砚台边缘,那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何尝不知张咏的好意?

何尝不知客栈掌柜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可若为迎合考官而磨平文字的棱角,与那些在郑州客栈妥协的过客又有何异?

笔尖落下的每个字,都该对得起这方传承三代的砚台,对得起沿途所见那些期盼的眼神。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文稿上,“为苍生谋”三个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寇准将砚台与文稿一同放进包袱,吹灭油灯。

隔壁传来王伦哼着小曲出门的声音,远处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传来,“笃笃笃”,三下,沉稳而有力,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较量倒计时。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一遍遍过着策论的内容,过着《春秋》的典故。

他知道,明日踏入贡院,便是他实现抱负的第一步,也是他与这复杂世道交锋的开始。

但他不怕——父亲的砚台在,心中的信念在,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夜色渐深,汴京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状元客栈的几扇窗户还亮着灯,映着几个即将踏入贡院的学子的身影。

而寇准知道,当明日的晨光洒满朱雀门时,一场关乎才华与初心的较量,便要正式开始了。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