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粘稠的窒息感中被硬生生撕扯回来的。羽绒枕头柔软,却也致命。
它像一团巨大的、吸饱了水的棉花,贪婪地堵住我的口鼻,
蛮横地吸走我肺里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我的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剧烈挣扎,
指甲在身下的床单上徒劳地划出一道道无力的痕迹,像濒死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扑腾。
核心的冲突,来自于力量的悬殊。我清楚地感觉到,压在我身上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
那股属于青春期的、带着蛮劲的力道,让我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像个笑话。
视线在黑暗中艰难地聚焦,穿过枕头与脸颊间隙的一丝缝隙,
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我的侄子,许星辰。他的脸,在卧室昏暗的夜灯下显得有些扭曲,
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怨毒。那眼神,和我前几天劝他妈妈兰月,
别再让他只吃蔬菜水果、给他加点肉蛋奶时,他看过来的眼神,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濒死的恐惧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喉咙里挤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我妈林桂芬的声音。
她没有惊慌地呼救,没有疯狂地撞门。她只是用一种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语气,
贴着门缝说:“星星,好了吗?快一点,别真的闹出人命!”这句话,像一道惊雷,
瞬间劈碎了我脑海里所有关于亲情的幻想。紧接着,
门外响起哥哥许鸿宇和嫂子兰月压抑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在。他们都知道。他们都在门外,
静静地,像等待一场演出落幕的观众,等待着我的死亡。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
从医学院的学费到毕业后每个月上交的大半工资,
从哥哥的婚房首付到许星辰昂贵的早教班费用。我,清岚,
一个国内顶尖三甲医院的儿科主治医生,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我亲手接生的侄子,
在家人的默许下,活活闷死。为什么?因为我的“科学”,我劝他们要营养均衡,
要相信现代医学。这一切,都成了阻碍他们家“福报宝宝”飞升的绊脚石。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听见骨骼都在不甘地嘶鸣。若有来生,
我必将他们引以为傲的“福报”,变成刺向他们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01“恭喜恭喜!
许家添了个大金孙!这孩子面相真好,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刺耳的祝贺声,像一根钢针,
将我从无尽的黑暗和窒息中狠狠扎醒。我猛地睁开眼,强烈的水晶灯光刺得我一阵晕眩。
入目是酒店宴会厅里喧闹的场景,红色的桌布,金色的餐具,
以及一张张堆着假笑的、熟悉又陌生的脸。我身上穿着一身得体的香槟色连衣裙,
正端坐在酒席的主桌上。我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剧烈的、真实的疼痛感沿着神经末梢窜上大脑。这不是梦。我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
我那个“福报”侄子许星辰的满月酒宴上。还没等我从巨大的震惊中理清思绪,
冲突便已迎面而来。嫂子兰月,穿着一身显身材的大红色旗袍,满面红光,
抱着襁褓里的许星辰,在一众亲戚的簇拥下向我走来。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
声音提得很高,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大家看,我们家星星多乖,
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哭!”“我从怀孕开始就全素,这孩子是‘胎里素’,生下来就干干净净,
带着大福气!将来肯定是人中龙凤!”亲戚们立刻爆发出夸张的赞叹和附和,
气氛热烈得仿佛在迎接一位降世的活佛。兰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
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她一把从司仪手里抢过话筒,快步走到我面前,
几乎是把话筒直接怼到了我的嘴边。“岚岚,你可是瀚海医疗中心的大医生,是专家!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你快跟大家伙儿说说,
是不是像我们家星星这样,纯素喂养的孩子,才最有福气,最聪明?
比那些吃乱七八糟东西长大的孩子强多了!”瞬间,
全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亲戚们眼中闪烁着期待,
等着我的“专业认证”来为这场荒唐的理论盖棺定论。而兰月、哥哥,还有我妈,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命令。我看着兰月那张因极度虚荣和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脸,
前世被枕头闷死的窒息感,再一次凶猛地涌上喉头。那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恨意,
几乎要从我的胸腔里喷薄而出。但我强行把它压了下去。我接过话筒,
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堪称温柔和煦的微笑。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一字一顿,
用一种无比清晰、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嫂子说得对。”简单的一句话,
让兰月的表情瞬间舒展,也让哥哥和我妈松了口气。我顿了顿,迎着全场的目光,
继续微笑着补充:“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孩子是自己的,想怎么养,当然是当妈的说了算。
”“我们这些外人,懂什么呢?”话音落下,满堂喝彩。“看,连大医生都这么说!
”“就是!人家亲妈还能害自己孩子不成?”“还是人家兰月有远见,懂得多!
”兰月的笑容更加灿烂,虚荣心得到了史无前例的满足,她抱着许星辰,
像一位接受臣民朝拜的女王。哥哥许鸿宇也彻底放下心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仿佛在夸奖我的识大体。只有我妈林桂芬,在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中,
捕捉到了一丝让她没来由地背脊发凉的寒意。宴席散后,宾客尽去。酒店外的停车场,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我妈快走几步拉住了我的胳膊,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安。
“岚岚,你今天怎么回事?感觉怪怪的,不像你。”以往,在这样的场合,
我早就忍不住要和他们辩论科学育儿的知识了。我笑着,不着痕迹地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顺从和乖巧。“妈,我只是想通了。”“以前是我书读多了,太较真,
总爱跟你们犟。”“以后啊,家里的事,我都听你们的。你们说怎么好,就怎么好。
”她将信将疑地端详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
她还是被我这副“懂事”的模样所安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转身坐进自己的车里,发动引擎。从后视镜里,
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走向自己的车,哥哥抱着孩子,嫂子挽着他的胳膊,
我妈跟在后面,脸上是满足的笑。多幸福的一家人啊。我心中复仇的种子,在这一刻,
正式破土而出,长出了第一片淬着毒的嫩芽。第一步,捧杀。我已经为你们,
铺好了通往深渊的第一级台阶。02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像一只濒死的蝉,
尖锐地嘶鸣着,划破了深夜的宁静。来电显示上,“哥哥”两个字,
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眼的光。我没有立刻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任由那急促的***响了足足半分钟,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序幕。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时,
我才慢悠悠地划开接听键。“喂?”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许鸿宇焦急如焚的声音,
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兰月的哭腔和我妈的催促。“岚岚!你快回来一趟!星星发高烧了,
都快41度了,浑身烫得吓人!”“你嫂子不让去医院,你快回来看看!”我挂了电话,
不紧不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完。然后才换好衣服,
拿起车钥匙,开车回到父母家。一推开门,一股焦灼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乱作一团,
孩子的衣服、毛巾扔得到处都是。许星辰小小的身体躺在沙发上,整张脸烧得像一块烙铁,
通红一片,呼吸急促而微弱,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兰月正用一块湿毛巾给他擦拭身体,
嘴里念念有词,神情癫狂而偏执。“不怕不怕,这是福报宝宝在排除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素,
是好事!”“排完毒,以后就不生病了!不能去医院,绝对不能用西药,那些都是毒,
破了福气就全完了!”我妈和哥哥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我,
仿佛看到了救星。“岚岚,你快劝劝你嫂子!她疯了!她不肯去医院啊!
”我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话锋一转,
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你哥这个月奖金还没发,手头紧,要不……你先拿点钱出来,
给星星买点进口的营养奶粉?等他好了补补。”瞧,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请求,而是径直走到兰月面前,静静地看着她那副愚昧又可悲的样子。
然后,在他们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一阵电流声后,
手机里清晰地传出了我在满月酒宴上的录音:“嫂子说得对,孩子怎么养,
是当妈的说了算……”“我们这些外人,懂什么呢?”我清脆的声音,
在焦灼不堪的客厅里回响,显得格外讽刺。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关掉录音,
目光冷漠地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说道:“嫂子坚持纯素喂养,
是为了孩子好,这是大福报。”“市面上所有的奶粉,都含有动物成分,是荤的。我买了,
岂不是害了星辰,破了他的福气?”“再说了,我一个当姑姑的,
怎么好干涉你们家的育儿方针呢?”我把视线转向我妈和哥哥,微微一笑:“妈,哥,
你们说对不对?”我的一番话,像一堵墙,把他们所有的请求和指责都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
他们哑口无言,脸色憋得一阵青一阵白,因为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用他们自己的逻辑,
回击他们自己。兰月被我说得一愣,随即像是找到了知音,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挺直了腰杆:“对!你看,岚岚都懂!我们不能去医院!这是在给星星积福!”最终,
在孩子持续不退的高烧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下,许鸿宇还是妥协了。
但他没有选择去我工作的那家顶尖三甲医院,或许是拉不下面子,或许是怕我指手画脚。
他把我一个朋友介绍的私立小诊所——碧泉诊所。半小时后,我哥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许星辰小小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白色的胶布触目惊心。配文是:“已经输上液了,
放心吧。”我看着那张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他们不知道,这家碧泉诊所,
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神效”。为了快速见效,留住客户,
滥用抗生素和激素是他们的常规操作。他们引以为傲的“福报宝宝”,
他那本就因营养不良而脆弱不堪的免疫系统,从今天起,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而这一切,
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只是,顺水推舟地“成全”了他们而已。03时间一晃,就是七年。
七岁的许星辰,站在本市顶尖私立小学“青峰学府”的面试等候区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比同龄的孩子矮了将近一个头,头发枯黄稀疏,面色蜡黄,瘦得像一根风中摇曳的豆芽菜。
他不安地坐在小椅子上,眼神怯懦,
与周围那些活泼健康、叽叽喳喳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面试现场,
老师拿出最简单的图形配对题。他茫然地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卡片,一题都答不出来,
急得快要哭了。结果,毫无悬念。许星辰被拒了,
理由是“认知能力与发育水平远低于同龄儿童”。
兰月和许鸿宇第一时间不是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而是带着许星辰,
像两只斗败了却依旧气势汹汹的公鸡,直接冲到了我家。一进门,
兰月就把许星辰推到我面前,理直气壮地冲我吼道:“清岚!我们星星被学校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