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因为忙着工作,姚戊丰内心的躁动似乎平静了许多,有时候他甚至忘了那个念头。
这一星期房东老头儿和他和平相处,有时甚至还拉他去主卧喝酒。
房东的女儿这段时间没有来,至少他下班的时候没有见到她,这反倒让他松了口气,因为他一时不知道再见到她时,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周末他待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可房东的女儿依然没有出现。
他开始感到有一点失落。
下一周的星期三中午,他吃完午饭,独自在公司附近遛达,想着心事。
这时,一辆面包车停在了他跟前,一个女人从车里探出头叫他。
他扭头一看,大吃一惊,一个疑问迅速从心里冒出来:我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刚刚想着她她就出现在了眼前?
原来是谷雁,她坐在车里,正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谷雁?!
他惊叫了一声,声音有些高。
怎么,看见我这么吃惊吗?
我别把你吓着了吧?
那个又黑又壮的女人带着点笑意说。
哦,不是……姚戊丰一时有点儿没回过神来,隔着车窗看着谷雁,你怎么在这儿?
你是来……他想说“是来找我吗”,但马上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
谷雁瞟了他一眼,像是有些生气地说,然后她往姚戊丰这边探了探身子,朝车窗外看了看,姚戊丰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把身子往一边侧了侧,跟着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圈。
原来你真在这片上班啊,哪幢楼是你家公司?
谷雁收回目光,看着姚戊丰问。
姚戊丰这才明白她在看什么,稍稍犹豫了下,给他指了指一幢楼。
啊,那边,他说,紧接着他又笑着追问,你不会是来这边送货的吧?
谷雁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看着那幢楼,叹了口气,用羡慕的语气说,真不赖,你说你们在这里坐着上班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冬天冻不着夏天热不着,不像我,天天开着车乱跑。
你看,今天跑到你这儿来了吧?
啊,那你还真是来这边送货的。
姚戊丰笑着说。
他这时己经收摄了心神,把刚才过于吃惊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同时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语速故意说得慢了些。
但他脸上还是呈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废话,我跑这儿不送货还能干啥?
谷雁说了一句显得有些唐突的话,像是要以此拉近她跟姚戊丰之间的关系,让他认为他们之间己经很熟稔了。
但姚戊丰处在一种暗暗的兴奋状态中,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不敬。
真能跑啊,你这是从哪儿过来的?
他依然笑着问她。
从那边过来的呗。
谷雁把下巴扬了扬,指了个方向说,我这哪儿能跟你们比啊,不跑行吗?
我们是跑一天就挣一天钱,不跑就不挣钱。
哎,都一样,都一样。
姚戊丰淡淡笑了一下,你说你来这边还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说不定咱还能一起吃个中午饭啥的,这会儿我都吃好了。
哎呀,我还跟你吃中午饭呢,我这活儿还忙不过来呢,我自己中午饭都是在车上垫巴的,谢谢你这心意了,只能等下回有机会了。
嚯,这么忙呢?
辛苦辛苦。
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哎,咱上回喝完酒,你回去没事儿吧?
我看你喝得不少,往厕所跑了好几趟,走得时候都有点儿晃了,当时人多嘴乱得也没来得及问,咋样,没事儿吧?
哎哟,快别提这茬了,谷雁笑着把脸埋在了方向盘上,然后又抬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喝了那么多,回去就倒床上了,一首睡到天黑才醒,一晚上头疼得不行,第二天上午才好点儿。
啊,醉了?
你喝得是有点多啊,而且那天老拽着人喝,我被你拽得差点儿也回不了家了。
姚戊丰笑着说。
你?
你可算了吧,你骗谁呢,就你那酒量,我俩也喝不过你一个。
没有没有,那天确实我也快到了。
我比你喝得多啊,后来那半瓶基本上全让我一人干掉了,其他人跟我车轮大战,这哪儿干得过啊,真是幸亏散得早,不然肯定交代在那儿了。
他们那几个酒品都不行,以后别跟他们喝,我觉得咱们俩倒可以喝喝。
谷雁说前两句的时候带着埋怨的语气,最后一句则像是不经意间捎带着说出来的,但其实是为了掩饰什么故意这样的。
姚戊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要是在以往,他顶多笑一笑,敷衍一下了事,但现在他正处在那种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心境中,正为此焦灼犹疑,不知道如何是好,而那句话突然帮他扫除了眼前的迷雾阴云,推了他一把,他立时鼓起了胆气,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是吧?
我也觉得是,真是啊,咱俩真可以喝喝,哎,那天就数咱俩喝得多吧?
我基本上是跟你喝了一多半跟他们喝了一少半,真是这样。
他兴奋地微笑着说。
反正我是基本上都跟你喝了。
谷雁看着姚戊丰说,跟他们都没喝啥,包括章军。
哎呀,那不用说了,那哪天咱俩再喝点儿呗。
怎么样?
姚戊丰也看着谷雁问。
行啊,我没问题,喝呗。
我这上回到现在还没喝呢。
谷雁很快地回答,她最后一句带了点儿娇嗔的语气,有点儿委屈的意思。
是吧?
我也上回到现在没喝呢。
姚戊丰再一次拉长了语调说,像是在庆祝他们的巧合,行了行了,别说了,定个时间吧?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只要下班时间都行。
那我随你呗,你定吧。
谷雁很简短地说。
行,那,这周六晚上吧,行吧?
刚好第二天周末,放松一点儿。
可以啊,我没问题。
那约在哪儿呢?
你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饭馆儿推荐下?
饭馆……我就知道附近这一片,但咱别在附近,找个其他的地儿。
其他的地儿……谷雁微蹙着眉头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知道有家麻辣烫店,味道挺不错的,荤素签子也便宜,要不,咱去那儿?
行啊,麻辣烫可以,可以可以,我也好久没吃麻辣烫了。
先说好了,这回我请,别给我省钱。
你请就你请,下回我再请呗。
谷雁一点儿也没谦让,很爽快地说。
姚戊丰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的,下回你请,那咱就这么定了,随时说着话走。
行,有什么变化随时打电话或发短信吧。
两个人把约会的事定下来,很自然地就觉得应该说再见了,再聊下去怕就有些尴尬了,于是又简单地交谈了两句后,谷雁就跟姚戊丰道了别,开着面包车走了。
姚戊丰站在路边,看着谷雁的车慢慢走远,不由吁出一口气,兴奋得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他内心的激动终于可以宣泄出来了,他来回踱着步,呼吸都有些粗重急促。
他一想到那可能实现的场景画面,心就一阵急速地跳动,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处在一种犯罪边缘的兴奋中。
这兴奋让他摆脱了之前的焦躁犹疑,有了一种轻松感,这轻松感还在于,他的心现在处在一个舒适的位置,他还能决定自己要不要踏出那危险的一步。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有时间决定,自己是做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下班后,姚戊丰回到彭村,照旧在外面吃了晚饭,然后回到了出租屋。
房东主卧的门半开着,没有亮灯,开着电视机,荧幕的光映照得屋里影影绰绰的,在电视的嘁嘁喳喳的响声中,偶尔能听到房东老头儿的一两声鼾声。
姚戊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感觉有些疲累。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眯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吵架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侧耳细听,隔壁房间果然有人在吵架,是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骂人,中间有房东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挺着身子在那儿听,一动不动,心却砰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这个女人终于来了。
这还是上次吵架后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这个女人尖叫着和他爸吵着架,似乎还摔了几样东西。
房东老头儿不甘示弱,声嘶力竭地回骂。
姚戊丰听着这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他听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去劝架,吵架的声音突然响亮了许多,他听见高跟鞋的嗒嗒声,屋门打开又被砰的关上,房东在隔壁恨恨地骂了一句,咳嗽了好一阵。
姚戊丰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面看去。
不一会儿,房东女儿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在昏黄的门灯下,姚戊丰看见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急急地朝前走。
她走得又急又用力,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嗒声,连楼上都能清晰听地到。
姚戊丰看着她走远,消失在另一幢楼后面,两颊的肌肉不禁向上耸起,他吐出一口气,然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