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雨楼的警告民国二十五年,谷雨。雨已经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
把整个镇子都泡得发潮。我攥着怀表站在烟雨楼的朱漆楼下,表壳冰凉,
硌得掌心发疼 —— 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表针还在转,却比正常速度慢了半拍,
像我此刻悬着的心。楼里飘出的胭脂香混着雨雾,黏在脸上发腻,
那香味不是寻常女子用的清甜脂粉味,而是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
像是胭脂里掺了什么别的东西。楼前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
倒映着二楼窗口挂着的红灯笼,灯笼的红在水里晕开,像一排浸在血里的泡,
看得人心里发慌。“新来的?”一个油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头,
看见个穿藏青短褂的龟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夹着灰,手里的烟杆在台阶上磕了磕,
烟灰落在积水里,瞬间散成一小片灰雾。他的木屐沾着泥,踩在台阶上,留下一个个黑印。
我点点头,把怀里的信封递过去。信封是表兄托人捎来的,牛皮纸做的,边角已经磨破,
上面用毛笔写着 “速去烟雨楼取紫檀木盒,交予老鸨,必有重谢”。
表兄在信里只字不提木盒里装的是什么,只说去年在烟雨楼欠下巨额赌债,
这木盒是抵债的物件,让我务必在日落前取到交给老鸨。“跟我来吧,” 龟奴转身往里走,
木屐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像有东西在耳边敲鼓,“记着,别碰三楼的‘听竹阁’,
那屋锁了大半年,晦气;也别接姑娘们递来的胭脂盒,
尤其是那位穿月白衫的苏姑娘 —— 沾了她的东西,没好下场。”我心里纳闷,
刚要追问 “苏姑娘是谁”,就被楼里的喧嚣裹住。一楼大堂里,八仙桌旁坐满了人,
说书先生拍着醒木讲《聊斋・聂小倩》,声音洪亮,“那宁采臣夜宿兰若寺,
见一女子淡妆素服,容貌绝世……” 台下的茶客拍着桌子叫好,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
洒在桌上,混着瓜子壳和花生皮,乱得像团麻。几个穿绫罗的公子哥围着穿绿衣的姑娘调笑,
那姑娘梳着双环髻,头上插着金步摇,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
扇面上画着鸳鸯戏水。钗环碰撞的声音混着丝竹声,还有酒壶倒酒的咕噜声,
闹得人耳朵发涨。可不知怎么,这热闹里总透着股冷意。像是有股无形的风,
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吹得人后颈发凉。我下意识地往角落瞥,看见墙角的阴影里,
站着个穿月白衫的女子。她背对着我,手里攥着块素色手帕,乌黑的长发垂在背后,
发梢还沾着雨珠,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尊玉雕,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别看了,
” 龟奴回头瞥了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被谁听见,“那就是苏姑娘,
上个月刚进来的,怪得很。每天就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接客,有人想凑近跟她搭话,
刚走过去,就被一股冷风吹得打哆嗦,再也不敢靠近了。”我赶紧移开眼,
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 这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2 三楼的古琴声龟奴领着我往楼梯走,楼梯是红木做的,扶手被人摸得发亮,
可摸上去却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寒意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每走一步,
楼梯板就发出 “吱呀” 的响声,在喧嚣的大堂里,竟显得格外清晰。走到二楼时,
突然听见一阵古琴声。调子哀婉得很,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每一个音符都裹着水汽,
从三楼的方向飘下来,缠在脚踝上,凉丝丝的,像是有只手在轻轻抓着我的脚腕。“别停,
快走。” 龟奴拉了我一把,脚步更快了,声音里带着点慌,“这琴声响不得,每次响,
都没好事。”我跟着他往上走,古琴声越来越近,调子也越来越悲,像是那弹琴的人,
把一辈子的委屈都揉进了琴弦里。二楼的走廊两侧挂着仕女图,画里的女子眉眼含笑,
可不知怎么,在这琴声里看,那些笑容竟显得有些诡异,像是在哭。三楼比楼下安静得多,
连雨丝飘进来的声音都听得见。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雨丝打在墙上的仕女图上,
把画里女子的脸晕得模糊,像是化了的妆。走廊里挂着的灯笼,烛火忽明忽暗,
把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有人在走动。表兄说的雅间是 “倚梅阁”,
就在走廊中间,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微光,还飘出淡淡的檀香,混着雨雾,
闻着倒让人安心些。“就是这儿了,” 龟奴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你自己进去拿吧,
我在这儿等你。记住,拿了木盒就出来,别在里面多待。”我点点头,推开门。
屋里比走廊亮些,窗台上摆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把屋里的影子晃得忽大忽小。
靠墙的地方放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个青铜镜,镜面有些模糊,映不出完整的人影。
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个青瓷瓶,瓶里插着枝干枯的梅花,花瓣掉了一地,有的还沾着灰尘,
像是放了很久。紫檀木盒放在桌子正中,用红绸布裹着,红绸布的边缘有些磨损,
上面绣着的缠枝莲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我走过去,刚要伸手去拿,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绣鞋,在地板上轻轻走着,
“嗒、嗒、嗒”,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谁?”我猛回头,屋里空荡荡的,
只有风吹着窗帘,哗啦哗啦响。窗帘是素色的,上面绣着白梅,被风吹得飘起来,
像有人在背后掀着。梳妆台的抽屉没关严,露出一角红布,像是胭脂盒的一角。
难道是听错了?我皱了皱眉,心里的慌意又上来了。我伸手抓住木盒,盒子沉甸甸的,
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刚要往怀里揣,就瞥见桌角放着个胭脂盒 —— 螺钿壳做的,
上面嵌着细碎的珍珠,在油灯下闪着微光。盒盖开着,里面的胭脂红得发亮,像凝固的血,
还透着股淡淡的腥气,跟楼里飘出的胭脂香一模一样。心口跳得厉害,
我想起龟奴说的 “别接姑娘们递来的胭脂盒”,赶紧移开眼,转身就往外走。手忙脚乱间,
胳膊肘撞到了桌角,青瓷瓶晃了晃,里面的枯枝掉了出来,“啪” 的一声落在地上,
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3 月白衫的索求我刚走到 “倚梅阁” 门口,
就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人。穿月白衫,正是刚才在一楼看见的苏姑娘。她背对着我,
手里的手帕垂在身侧,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摆,贴在腿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的头发比刚才更湿了,发梢滴着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我不敢多看,
侧身想从她身边绕过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她。可刚走过去两步,
就听见她开口说话。声音轻得像雨丝,还带着点颤,“公子,能帮我捡下手帕吗?
”我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手帕落在我脚边。素色的料子上绣着朵白梅,花瓣的针脚很细,
一看就是精心绣的,只是手帕边缘沾了泥点,还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像是血迹,
看起来有些脏。我犹豫了一下 —— 龟奴说别沾她的东西,
可看着她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纠结了片刻,我还是弯腰捡起来,
手帕摸上去冰凉,还带着水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我刚要递过去,
就看见她慢慢转过身来。她的脸很白,白得像宣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红得刺眼,
像是刚涂了桌角的胭脂,红得有些不正常。最吓人的是她的眼睛 —— 没有黑眼珠,
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蒙了层雾,又像是瞎了,正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紫檀木盒,
眼神里满是怨恨。“那是…… 他的盒子?” 苏姑娘的声音发颤,伸出手就要来抢。
她的手指很细,皮肤也白得透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红,像是胭脂,
又像是别的什么。我吓得后退一步,怀里的木盒差点掉在地上,赶紧用胳膊夹紧了。
“你是谁?这是我表兄的东西,你别乱抢!”她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刮过木头,
刺耳得很,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你表兄?他就是用这个盒子,装着我的骨头,
卖给了烟雨楼的老鸨!你知道吗?这盒子里,装的是我的腿骨,
我的指骨…… 他把我拆得七零八落,就为了换那点赌债!”4 白骨的秘密我浑身一僵,
手里的木盒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胳膊都在抖。我下意识地想把盒子扔出去,
可手指却像被粘住了,怎么也松不开。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月白衫的袖子滑下来,
露出她的手腕。我低头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 她的手腕那里,皮肤皱巴巴地垂着,
没有一点骨头的轮廓,像团没撑起来的烂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去年今日,
他还不是这样的,” 苏姑娘的声音里掺了哭腔,眼泪从白蒙蒙的眼睛里流出来,
那眼泪竟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点淡红,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他说他爱我,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南京过好日子。我信了他,
把我攒了三年的私房钱都给了他,让他去还赌债。可他呢?他把我骗到烟雨楼的三楼,
趁我不注意,把我推下了楼梯!”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走廊里的灯笼突然晃了一下,
烛火差点灭了。“我摔在楼梯上,腿断了,骨头都露出来了,他却站在上面,冷冷地看着我,
说‘苏晚,你的骨头能换不少钱,这样我就不用还赌债了’。
然后他就…… 他就找了把斧头,把我的骨头一块块敲下来,装在这个盒子里,卖给了老鸨!
”风突然变大了,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吹得窗帘哗啦作响,
仕女图上的颜料被雨水泡得往下掉,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苏姑娘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月白衫鼓得像个气球,她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说这样我就永远离不开他了,永远只能待在烟雨楼里,陪着他!” 苏姑娘尖叫起来,
声音里满是绝望,“可他没想到,我变成了鬼,我要找他报仇,我要拿回我的骨头!
”我抱着木盒,转身就往楼梯跑,脚底下发软,差点摔下去。
身后传来苏姑娘的尖叫声:“别跑!把我的骨头还给我!你表兄欠我的,我要你们一起还!
”刚跑到二楼,就撞见了龟奴。他手里拿着个铜盆,里面装着水,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看见我跑下来,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惹到她了?我不是让你拿了盒子就出来吗?
”“她…… 她要抢盒子!” 我喘着气,胸口像被堵住了一样,
“她说盒子里装着她的骨头!是表兄把她推下楼梯,敲碎她的骨头装进去的!
”龟奴的脸一下子白了,手里的铜盆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溅湿了他的木屐。他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铜盆,声音都在抖:“完了完了,
这下真完了!那盒子里确实是她的骨头!老鸨说,用死人骨头泡的胭脂,颜色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