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三月的夜风还带着点料峭寒意,却吹不散湖畔那点微醺江湖气。
“老汪,你这破设计公司都黄半年了,还搁这儿做武侠梦呐?”
酒杯重重顿在木桌上,飞溅的酒液映出陈浩那张写满“投资人”优越感的脸。
汪小闲叼着半截烟,眯眼看了看烟头上明明灭灭的红光,咧嘴一笑,露出颗尖尖的虎牙,没半点落魄样儿:“公司黄了,手艺又没黄。”
他手腕一翻,指间夹着的绘图铅笔像是有了生命,唰唰几下,雪白餐巾纸上己勾勒出个酒壶形状,壶身一条墨龙盘绕欲飞,壶底一行狂草小字——“将进酒”。
“瞧瞧,就这玩意儿,”他把餐巾纸推过去,烟雾熏得他眼尾微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邪气,“随便印件T恤上,不比你们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国潮’有劲儿?
真江湖,得穿在身上!”
陈浩捻着那张餐巾纸,旁边打扮精致的未婚妻林薇薇凑过来瞧了,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汪小闲,你这画是挺有味道,可顶什么用?”
她涂着蔻丹的指尖虚虚一点,“设计公司赔得底掉,房东电话都打我这找你催租来了吧?
我劝你一句,还是去老陈公司安安分分当个设计总监,”眼波斜斜在陈浩脸上绕了一圈,甜得发腻,“你陈哥不会亏待老同学的。”
几个跟陈浩混的所谓“投资人”顿时哄笑起来。
汪小闲?
昔日的设计天才,校辩论队的唇枪舌剑,院里出名的衣架子情圣……如今?
啧啧,虎落平阳。
陈浩下巴微抬,只等这昔日劲敌低头。
汪小闲慢慢捻熄烟头,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纹儿都没动一下。
他没接林薇薇的话茬,反倒看向陈浩身后几步开外,另一个一首安静喝酒的同窗李向东,那家伙家里倒腾服装代工厂十几年了。
“耗子,”他懒洋洋开口喊陈浩绰号,陈浩脸皮一抽,“刚你说了,这年头‘国潮’是风口?
行,我有个局——‘侠之大者,国潮新生’。
投资不用多,五十万,启动资金!”
他手一挥,那姿态浑然不是在求人,倒像是在指点江山,“三个月,我让这玩意儿卖爆全网,李向东家里正愁没新订单吧?
你搭桥牵线,包你厂子机器转得冒烟!”
一席话带着点酒气,几分狂气,更有种刀锋出鞘似的底气,砸得那几个笑声戛然而止。
连湖面上吹来的晚风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这小子……还搁这儿做梦呢?
五十万?
爆卖?
陈浩正要嘲讽这白日梦做大了。
一首靠窗边独自啜饮的大学班花苏晚,突然款款走来。
今天这种同学会,她本意是做个旁观者,权当忆往昔岁月,却在不经意间被汪小闲一番豪情所牵引。
夜风吹拂起她如绸缎般的乌黑长发,发丝轻轻扫过线条优美的下颌线,月华如水,洒在她身上,为那袭素雅的缎面旗袍镀上流动的银辉。
她莲步轻移,裙摆在朦胧夜色中如烟似雾,飘然无声,却又自带光环般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手中那杯“侠客行”鸡尾酒,被纤纤玉指捏着杯脚,清透的淡蓝色液体宛如她此刻沉静的眼波。
“小闲的设计天赋,”苏晚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奇特磁力,每个字都敲在人心坎上,“我们班……不,全系都服气的。
这份初心和胆气,值五十万。”
那双含烟拢雾的眸子,掠过汪小闲嘴角那抹桀骜,眼波深处悄然划过一丝激赏。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却自有种金石之音,不卑不亢地迎上陈浩僵住的表情。
陈浩脸上***辣的,像是被无形抽了一巴掌。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苏晚这毫不掩饰的“偏心”,更想痛骂汪小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可那句“值五十万”和苏晚笃定的眼神,竟让他一时语塞——苏晚的眼光之高,圈里闻名!
难道……汪小闲咧嘴乐了,冲着苏晚隔空举了举杯,眼神又野又亮,随即转向面色铁青的陈浩:“怎么着,耗子?
这面子给不给班花?”
他故意拖着调子,痞气十足。
未等陈浩反应,汪小闲手指一勾,吧台那边正偷偷瞄着他这边的一对漂亮双胞胎姐妹花服务员会意一笑,竟捧着托盘过来了。
盘里是汪小闲存的高档雪茄。
“尝尝?”
他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拿起一支点上,浓白烟雾模糊了轮廓,倒显出几分深不可测来。
这漫不经心的做派,衬着对面陈浩的憋屈,反差强烈。
“五十万,买我汪小闲三个月全力输出,买到就是赚到。
过了这村……”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穿过烟雾,锐利如刀,“你可别后悔。”
陈浩脸色阵青阵白。
气氛彻底僵住,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湖水拍岸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在每个人心口。
深夜,老旧出租屋灯光昏黄。
杨小鱼穿着居家棉质睡裙,长发柔顺披在肩后,蜷坐在嘎吱作响的旧电脑椅上,指尖在计算器上飞舞如蝶。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反射在她沉静的眸子里。
汪小闲带着一身湖水和烟酒气回家,轻手轻脚关上门。
瞥见妻子专注的身影和她眼前那份名为《“开云”武侠潮牌启动可行性分析——初始50万版》的建模文件,心脏某个角落无声地被填满了。
他悄无声息走过去,从后面拥住那温软的身体,下巴抵在她颈窝,贪婪汲取家的气息。
“还没睡?”
他声音带着点酒后特有的慵懒磁性。
“算算你这五十万怎么烧,才不会被林薇薇当笑话。”
杨小鱼头也没回,声音平缓,只有快速跳动的数字在屏幕上列队前进。
汪小闲低声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还是我媳妇靠谱。”
他收紧手臂,侧过脸就能看到她因专注而微微抿紧的唇线。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清秀沉静的侧脸,几缕碎发垂下,汪小闲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软软撞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家”,他的大后方,是他所有豪情与狂气的基石。
“成了?”
她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成了。”
汪小闲眼底掠过一丝狼性的光芒,“耗子骑虎难下,班花一锤定音。
五十万,明早就到账。”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冷峭的玩味,“就不知道我那好前女友和她找的‘接盘侠’,买的是爆款新衣呢……还是给自己备好的棺材?”
天光破晓前最沉寂的时刻。
女儿小小的房间里,睡梦中的汪筱童翻了个身,床头摊开的本子上,一幅稚气天真的涂鸦赫然在目: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扎着冲天辫,穿着件画满问号的“袍子”,手里握着一把比身体还粗的“大宝剑”——画底下,一行拼音标注:“Bà bɑ de jīāng hú” (爸爸的江湖)。
晨光初绽的一线金辉,悄然落在这充满希望与想象力的画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