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爬满藤蔓的老式窗棂,在林暖阳的画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纸张和窗外栀子花混合的独特气息,这是属于她的,安稳而充满创作欲的世界。
画板上,一个穿着白衬衫、侧影清隽的少年跃然纸上,他微垂着眼睫,指尖仿佛在虚拟键盘上跳跃,专注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暖阳的笔尖顿了顿,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耳根。
十年了,她笔下这个名为“星神”的主角,承载了她所有秘而不宣的心事,原型正是隔壁那个让她从小仰望到大、如今己是科技圈新贵传奇的竹马哥哥——陆沉舟。
“暖暖!
暖暖!”
母亲苏静娴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破了画室的宁静,“快下来,看看谁来了!”
暖阳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拨动的琴弦。
这个时间,会是谁?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放下画笔,快步走到楼梯口向下望去。
客厅里,苏静娴正热情地拉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说话。
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背对着楼梯,身姿颀长,肩背宽阔,仅仅是站着,就带着一种清冷矜贵的气场,仿佛将周遭的空气都冻得安静了几分。
是陆沉舟。
暖阳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距离上次见到他,似乎又过了大半年。
他总是很忙,星辰科技在他的带领下如日中天,也让他离她熟悉的生活圈越来越远。
每次回来,都像是短暂划过夜空的流星,耀眼却难以触及。
“沉舟哥哥。”
暖阳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走下楼梯。
陆沉舟闻声转过身。
他的五官深邃立体,继承了陆家优良的基因,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首线。
那双眼睛尤其好看,眼窝深邃,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像蕴藏着星河的寒潭,此刻看向暖阳,里面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只有一丝礼节性的、淡淡的温和,如同对待一个相熟但关系普通的邻家妹妹。
“暖暖。”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暖阳弯起唇角,努力笑得像她笔名“暖光”一样明媚,试图驱散他周身若有似无的低气压,“听说星辰科技又拿了个大奖?
恭喜你。”
“谢谢。”
陆沉舟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移开,转向苏静娴,“苏阿姨,您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惦记你。”
苏静娴看着陆沉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慈爱,仿佛看着自己另一个孩子,“你看你,又瘦了。
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啊!
暖暖,快去冰箱把早上冰好的西瓜切了,给沉舟解解暑。”
“哦,好!”
暖阳应声,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厨房。
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让她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一点。
她熟练地拿出半个冰镇西瓜,红瓤黑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握着刀柄,她想起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小小的陆沉舟会把西瓜最中间、没有籽的那一块心,默不作声地挖出来,放进她的碗里。
那时的他,虽然也安静,但眼神是温软的,带着一种笨拙的守护。
刀锋落下,汁水西溅。
暖阳小心地将最甜的那块心挖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里。
她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瓜瓤,心里泛起一丝微涩的甜。
这个习惯,她保留至今,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又是否还需要她这份小心翼翼的“最甜的心”。
她端着西瓜出去时,客厅的气氛似乎有些凝滞。
苏静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担忧。
陆沉舟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暖阳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沉郁的气息更重了,浓得化不开。
她甚至能捕捉到他肩膀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颤抖。
“沉舟……”苏静娴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抚慰,“你妈妈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幸福,能……能有个温暖的家。”
她顿了顿,从身旁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雕花木盒里,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口没有封死。
“这是她……留给你的。”
苏静娴将信封轻轻推到陆沉舟面前,“她让我,在她走后的第一个忌日,交给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蝉鸣显得格外刺耳。
暖阳端着西瓜碟子的手停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知道今天是陆沉舟母亲的忌日。
那个温柔又脆弱,最终在丈夫背叛的打击下精神崩溃、选择结束生命的美丽女人,是陆沉舟心中最深的伤口,也是他变得如此冰冷疏离的根源。
每年的这一天,对陆沉舟而言,都是地狱般的煎熬。
陆沉舟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信封上,仿佛那是灼人的烙铁。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缓,伸向信封。
指尖在触碰到纸张边缘时,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里面薄薄的信纸抽了出来。
信纸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却带着病中虚弱的字迹。
暖阳离得不算远,能模糊看到信纸上的一些字句,那些字眼像针一样刺入她的眼帘:“……沉舟,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最放心不下你…………暖暖那孩子……像个小太阳……温暖,善良……有她在你身边……妈妈才能安心…………答应妈妈……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暖暖…………你们在一起……互相扶持……妈妈在那边……才能瞑目……”最后几行字,笔画凌乱而用力,透着一种绝望的恳求和最后的执念:“沉舟,娶暖暖吧……给她一个家……也给你自己一个家……你们……要幸福……”时间仿佛静止了。
暖阳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冰凉和巨大的嗡鸣声。
她端着碟子的手晃了晃,冰凉的西瓜汁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娶……她?
因为……他妈妈的遗愿?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暖阳的心防。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今天回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叫她下来,是因为这个。
那些深埋心底十年的、小心翼翼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那些因为他刻意疏远而滋生的失落和委屈,在这一刻,被这封沉甸甸的遗书,被“遗愿”这两个冰冷沉重的字眼,击得粉碎。
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那里,看着陆沉舟捏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指关节捏得死白,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凸起。
他低着头,暖阳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一股浓重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寒潮,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几乎要将整个客厅冻结。
苏静娴红了眼眶,无声地抹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陆沉舟终于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页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动作珍视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
暖阳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深邃平静、偶尔带着疏离温和的墨色眼瞳,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寒潭,掀起了剧烈的、痛苦的漩涡。
浓重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白,里面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哀恸、挣扎、迷茫,还有一种……近乎毁灭般的自我厌弃。
那眼神太复杂,太沉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暖阳的心上,让她瞬间忘了自己的酸楚,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想要靠近的冲动。
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仅仅一瞬,那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让暖阳怀疑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他的脸上迅速覆盖上一层冰封般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冷硬,更加拒人千里。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客厅里投下长长的阴影,带着一种孤绝的压迫感。
“苏阿姨,”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看暖阳,仿佛她不存在。
他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指节泛白,像是攥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攥着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背影决绝而仓惶,仿佛逃离一个令他窒息的牢笼。
“沉舟!”
苏静娴焦急地喊了一声。
陆沉舟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住,却没有回头。
“……给我一点时间。”
他背对着她们,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刺目的阳光里,留下身后一片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砰”的一声轻响,是暖阳手中的白瓷小碟终于滑落,摔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上,没有碎裂,只是滚了两圈。
那块她精心挑选的、最甜最红的西瓜心,静静地躺在纯白的地毯上,鲜艳得刺眼,像一颗被遗落的心。
暖阳呆呆地看着那块西瓜,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陆沉舟最后那个冰冷又绝望的眼神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巨大的失落和尖锐的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他..........不愿意吗?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块沾了灰尘的西瓜心,冰凉的汁水黏在手上,如同她此刻冰凉的心绪。
“暖暖……”苏静娴走过来,心疼地搂住女儿的肩膀,声音哽咽,“沉舟他……他心里苦啊……”暖阳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酸涩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用力攥紧了手心,那块冰凉的瓜瓤几乎要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