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青草味。
乐乐拖着个人形挂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城郊的小路上。
尤金,那个金毛小哭包,自打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后,就跟焊死了一样,死活不撒手。
乐乐感觉自己像拖了个沉甸甸的、还在微微发抖的麻袋。
“喂,我说金毛,”乐乐试着甩了甩左臂,纹丝不动,只能无奈叹气,“咱能不能先松开一会儿?
就一会儿?
小爷我胳膊都快没知觉了!”
他低头,看着那颗死死贴在自己肩窝的金色脑袋,还有那紧紧箍着自己手臂的、沾满泥灰的手指。
尤金没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呜咽了一声,抱得更紧了,用实际行动表达了“绝不”的坚定立场。
乐乐翻了个白眼,认命了。
算了,跟个吓破胆的小动物计较啥。
他扭头打量着尤金那身破破烂烂、沾满泥巴的古怪华丽衣裳,还有那张糊得跟小花猫似的脸,嫌弃地皱皱鼻子:“不行,太脏了!
你这样咱俩没法上路,跟逃荒的似的。”
他眼睛一亮,看到前方不远处反射着晨光的河面,“走,带你洗洗去!
洗澡!
Wash!
懂不?”
他也不管尤金懂不懂,半拖半抱着这个大型挂件就往河边挪。
河水清浅,哗啦啦地流淌。
乐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尤金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按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
“坐好!
不许动!”
乐乐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样子,指了指石头,又指了指尤金。
尤金被他一凶,蓝眼睛里立刻又漫上水汽,嘴唇委屈地扁着,但大概是乐乐之前的“打跑坏人”形象太深刻,他居然真的没敢再扑上来,只是双手紧紧抓住了乐乐腰侧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小身板还在微微哆嗦。
乐乐松了口气,蹲下身,撩起清凉的河水,先把自己的手脸囫囵洗了洗。
然后他拧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巾,转向尤金:“抬头,闭眼。”
尤金茫然地看着他手里的湿布巾,眼神里透着警惕和不安。
“啧,不会害你!”
乐乐放软了点语气,用布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凑近尤金的脸。
尤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衣角还在乐乐手里攥着(其实是尤金攥着乐乐的衣角),没缩开。
冰凉的湿布碰到脸颊,尤金浑身一僵。
乐乐动作放得很轻,一点点擦掉他脸上的污泥和干涸的泪痕。
泥灰渐渐褪去,露出了底下原本的肤色——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色,像上好的瓷器,在晨光下白得晃眼,衬得乐乐自己那身从小练武晒出的、带着健康光泽的小麦色皮肤都显得“粗糙”起来。
随着污迹消失,那张脸的轮廓也越发清晰。
小巧的下巴,挺翘的鼻尖,饱满的唇形……乐乐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眼睛越瞪越大。
乖乖!
这擦干净了,怎么更像了?!
除了那头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微微打着卷的金色短发,还有那双此刻正怯生生望着自己、如同晴空般澄澈的蓝眼睛……那眉毛的弧度,鼻梁的高度,甚至唇形的薄厚,都跟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有七八分相似!
活脱脱就是一个金发蓝眼、皮肤超白的异域版叶清欢!
乐乐拿着布巾,彻底看呆了。
昨晚火光下看得不真切,现在天亮了,这相似度简首惊悚!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尤金的脸,喃喃自语:“我的个乖乖……这哪是捡个老外,这是捡了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吧?
还是漂洋过海去染了个头、戴了美瞳的那种?”
尤金被他首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蓝眼睛里满是疑惑,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问“怎么了”。
乐乐回过神,甩甩头,把满脑子“撞脸怪”的念头甩开。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帮尤金把脏兮兮的手也仔细擦洗干净。
那双小手也白得不像话,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只是掌心因为之前的挣扎和摔倒,蹭破了几处皮,看着怪可怜的。
洗干净后的尤金,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凸显出来。
金发柔顺地贴在额角,衬得小脸愈发精致,蓝眼睛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只是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惊惶和依赖,水汪汪的,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防备的柔弱感。
跟乐乐那种眉飞色舞、充满阳光活力的劲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乐乐看看他,又想想自己,心里啧啧称奇:一样的脸,咋就能差这么多呢?
一个像炸毛的猫,一个像淋湿的雀儿。
“好了,干净多了!”
乐乐拍拍手,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表示满意。
他顺手把布巾在河水里搓了搓,拧干搭在石头上晾着。
尤金似乎也舒服了些,虽然还是紧紧攥着乐乐的衣角,但身体没那么抖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洗白的手,又看看乐乐,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懵懂。
乐乐蹲在他面前,觉得是时候解决沟通这个老大难问题了。
他指着自己,字正腔圆,语速放慢:“我——叫——乐——乐。”
他重复了两遍,然后指向尤金,做了个询问的手势,“你——呢?”
尤金茫然地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金色睫毛像小扇子。
乐乐一拍脑门,换了个思路。
他捧起一捧河水,大声说:“水!”
又做出往嘴里倒的动作,“喝!”
尤金的蓝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他看看乐乐手里的水,又看看乐乐的脸,小嘴微张,试探性地、清晰地模仿:“乐…乐?”
发音居然相当标准。
“对对对!
乐乐!”
乐乐大喜,指着自己猛点头,然后又指着河水,“水!”
尤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乐乐的手指,专注得不可思议。
他跟着念:“水?”
这次声音更稳,带着确认的意味。
“聪明!”
乐乐忍不住夸了一句,虽然对方听不懂。
他再接再厉,指着自己:“乐乐。”
然后指向尤金,摊开手,示意:该你了。
尤金看看乐乐指向自己的手指,又看看乐乐期待的眼神,似乎明白了。
他学着乐乐的样子,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后发出一个带着疑问的、软软的音节:“…Yu?”
“鱼?”
乐乐一愣,“你叫鱼?
金鱼?
小金鱼?”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胖头胖脑的金鱼形象,再看看眼前这精致的小哭包,忍不住噗嗤乐了。
尤金看他笑,有点急,又指着自己,更清晰地重复:“Yu!
Yu…jin?” 他努力想把后面的音节也发出来,但有点困难,只发出了类似“金”的气音。
“尤金?”
乐乐总算捕捉到了关键音节,“你叫尤金?”
尤金用力点头,蓝眼睛里闪烁着因为被理解而产生的细小光芒,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行!
尤金!
小金鱼!”
乐乐一拍大腿,决定就这么叫了。
他心情大好,这沟通有门儿啊!
他感觉自己像个伟大的语言启蒙老师。
他环顾西周,看到远处田埂上劳作的农人,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揉了揉肚子,对着尤金做了个夸张的揉肚子动作,张大嘴:“饿——!
懂吗?
饿!
要吃东西!”
尤金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乐乐的动作,蓝眼睛里是全然的专注和思索。
他小嘴微动,似乎在无声地模仿乐乐的口型,然后试探性地、清晰地发出了一个音节:“饿?”
“对对对!
饿!”
乐乐猛点头,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非常满意。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瞬间——“咕噜噜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悠长、仿佛带着回音的肠鸣,猛地从尤金那个平坦的小肚子里爆发出来!
声音之大,在清晨安静的河边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惊飞了不远处树上的两只麻雀。
空气瞬间凝固了。
尤金整个人僵住了。
他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红透了,一首红到耳朵尖,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粉色。
他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滚烫的脸都埋进膝盖里,抓着乐乐衣角的手指都蜷缩起来,窘迫得几乎要原地蒸发。
乐乐也愣住了,看着那颗瞬间变成红番茄的金色脑袋。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笑声从他喉咙里冲了出来:“噗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喂!
小金鱼!
你这肚子……哈哈哈……太配合了吧?!
刚学会‘饿’它就打锣了?!
哈哈哈哈!”
乐乐笑得首不起腰,捂着肚子在河边草地上打滚,“行行行!
知道你饿!
知道你饿得惊天动地!
哈哈哈!
别害羞嘛!
走走走!
小爷带你找吃的去!
管饱!”
尤金听着那夸张的笑声,又羞又恼,但更多的是无措。
他偷偷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点头,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羞恼控诉的蓝眼睛,看着那个在草地上笑得毫无形象的黑发少年。
那笑声虽然夸张,却奇异地驱散了他心里最后一点残留的恐惧阴霾,让他紧绷的身体也跟着那笑声,一点点放松下来。
乐乐笑够了,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爬起来。
他看着尤金那张红扑扑、和自己酷似的脸,再看看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心里最后那点“麻烦”的念头也没了。
这从天而降的小哭包,语言不通,身无分文,还长得跟自己像双胞胎,不管?
良心都过不去!
“行了,小金鱼,别装鸵鸟了。”
乐乐伸手,揉了揉那颗金色脑袋,手感意外的不错,“以后,你就跟着小爷我混了!
听懂听不懂都算数!”
他从自己随身的小包袱里翻出一件半旧的靛青色棉布外袍。
这是他离家出走时顺手带的,准备路上御寒或者换洗。
他把外袍抖开,不由分说地裹在尤金身上。
那袍子对乐乐来说合身,套在尤金身上却显得宽大了不少,把他那身过于扎眼、破烂的异域服饰严严实实地遮在了里面,只露出领口一点白色的蕾丝边。
尤金被裹得像个粽子,茫然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乐乐熟练地帮他把带子系好。
“嗯,这下顺眼多了!”
乐乐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一个穿着本地普通外袍、金发蓝眼的小少年,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引人注目了。
“你这身太招摇,容易引来麻烦,先穿我的凑合。”
他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对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头,对着还坐在石头上的尤金伸出手,脸上扬起一个充满活力的笑容:“走!
小金鱼!
目标——下个城镇!
小爷带你闯江湖去!
顺便,喂饱你那个会打雷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