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灵堂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吸进肺里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浓重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味道。
惨白的挽联从高高的穹顶垂落,巨大的“奠”字下方,沈啸天的遗像沉默地悬挂着。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那是沈琊熟悉的父亲,青瓷会的掌舵人,如今却只剩一张薄薄的纸片和一口冰冷的楠木棺材。
沈琊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笔首地跪在灵前。
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苍白的侧脸。
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极力压抑的情绪。
每一次叩首,额头触碰冰冷的地砖,都像是在叩击她心口那道尚未愈合的、名为“父亲”的巨大空洞。
“阿琊,节哀顺变。”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说话的是三叔公,青瓷会里资历最老的长老之一,此刻正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按着眼角,语气沉痛,但那浑浊的眼珠子却在不经意地扫视着全场,如同评估猎物的秃鹫。
“啸天兄走得突然,留下这么大个摊子…唉,真是天妒英才。”
沈琊缓缓首起身,目光没有离开父亲的遗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三叔公费心。
父亲未尽之事,自有我来担着。”
她的视线终于移开,扫过灵堂两侧垂手肃立的青瓷会核心成员们。
那些目光,有的带着真实的悲恸,有的闪烁不定,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甚至是不以为然。
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女人,如何能撑起青瓷会这艘在暗流中航行的大船?
这是盘踞在每个人心头的疑问。
“担着?”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掌管码头生意的赵堂主,他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皮笑肉不笑,“少主自然有这份心气。
不过嘛,啸天大哥刚走,码头那边就有点不太平,上个月那批‘海鲜’(指走私品)差点在公海被海警抄了底,要不是兄弟们拼死周旋…这当口,就怕人心不稳啊。”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沈琊最敏感的神经——威信。
沈琊霍然抬眼。
那双眸子,平日里是沉静的深潭,此刻却陡然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锁定了赵堂主。
赵堂主脸上的假笑一僵,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赵叔的意思,是觉得我沈琊镇不住场面?”
沈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灵堂,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碰撞的冷硬质感,“还是觉得,青瓷会离了父亲,就该散了?”
她站起身,黑色的身影在惨白的灵堂背景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绝。
她缓缓踱步,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逐一扫过那些心思各异的脸孔。
“父亲在时,常教导我,青瓷会立身的根本,是规矩,是传承,更是兄弟齐心。”
她停在灵堂中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现在他老人家尸骨未寒!
谁若觉得我沈琊年少可欺,想试试这潭水的深浅,或者想趁乱浑水摸鱼…尽管放马过来!
我沈琊,奉陪到底!
看看是你们的算盘快,还是我的刀快!”
一股无形的、铁血肃杀的气场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
那些或明或暗的质疑目光,在这股强大而决绝的气势面前,纷纷避让、低垂。
就连三叔公也收起了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角落里,一个沉默如磐石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那是沈琊的心腹林隽,他按在腰间的手悄然松开,看向沈琊的目光里,只有绝对的忠诚。
就在这时,沈琊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灵前供桌上,父亲生前从不离身的那枚象征掌舵人身份的翡翠扳指。
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清晰地蜿蜒在温润的翠色之中——那是父亲遇袭时,被子弹擦过的痕迹。
这道裂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闪回:刺耳的刹车声,爆豆般的枪响!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刺鼻的硝烟味。
父亲沈啸天魁梧的身躯猛地将她扑倒,用身体作为盾牌。
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肩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是父亲的血!
“阿琊…走!”
父亲的声音嘶哑,带着破碎的风箱声,强健的手臂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钳制住一个扑上来的杀手,为她的逃离争取了宝贵的几秒。
她被林隽强行拖入角落的掩护,最后一眼,只看到父亲染血的侧脸,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透混乱和硝烟,死死锁定她,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却用尽生命气力的字眼:“…赤玺…江…月…” 随即,他的眼神凝固,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只戴着扳指的手,无力地垂落。
扳指上,一道狰狞的裂痕,映着远处应急灯惨绿的光。
回忆的碎片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而来,几乎将沈琊淹没。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从那个地狱般的场景中抽离。
赤玺!
江见月!
这两个名字如同带血的诅咒,随着父亲最后的气息,深深烙印进她的骨髓里。
所有的痛苦、愤怒、迷茫,在那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复仇!
向赤玺,向那个叫做江见月的女人!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沈琊骤然急促又强行压下的呼吸打破。
她猛地转身,背对着父亲的棺椁和那些心思各异的目光,肩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没人看见她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瞳孔都染成血色。
“林隽。”
她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在,少主。”
林隽如影子般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半步。
“备车。”
沈琊的声音斩钉截铁,“去三号码头。
那批‘货’,今晚必须上岸。”
她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震慑所有魑魅魍魉、同时也向那个藏在暗处的宿敌宣告她沈琊正式接掌青瓷会、并且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胜利!
父亲用命传递的信息,她收到了。
这场以血开始的复仇,就从今晚开始!
三号码头,深夜。
咸湿的海风带着腥气,吹拂着巨大的集装箱丛林。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黑暗中交错扫射,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区域。
海浪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响声。
空气中弥漫着钢铁、机油和海水特有的混合味道,还有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沈琊站在一个巨大的蓝色集装箱顶部,黑色风衣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像一头潜伏在暗夜中的雌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码头区域。
下方,青瓷会的精锐人员伪装成装卸工人和安保,悄无声息地布控在各个关键节点,动作利落,眼神警惕。
林隽如同磐石般伫立在她侧后方半步,警惕地留意着西周。
“目标船只‘海鸥号’,己进入预定泊位。”
微型耳麦里传来冷静的汇报。
“确认对方信号。”
沈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信号确认。
交易码无误。”
“警戒等级,最高。
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沈琊下令,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这次交易的军火,价值巨大,更是她接手青瓷会后的第一次重大行动,不容有失。
不知为何,心头那股萦绕不散的、从灵堂带出的冰冷寒意,在此刻的海风中,似乎更重了。
她仿佛嗅到了一丝……甜腥的阴谋气息,隐藏在咸涩的海风之下。
很快,一艘中型货轮缓缓靠岸。
舱门打开,几个穿着水手服但眼神精悍的男人走了下来。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与林隽低声交谈了几句,互相核验了身份和密码。
交易过程紧张而高效,双方显然都是老手。
沉重的金属箱被从船上卸下,在青瓷会成员的严密监视下,一一搬运到码头上一块被清空的区域。
“验货。”
沈琊对着耳麦下令。
两个戴着白手套、拎着专业工具箱的验货师迅速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探照灯下反射出寒芒——崭新的、威力巨大的自动步枪整齐地排列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验货师仔细检查着型号、编号、膛线,动作一丝不苟。
沈琊居高临下地看着,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丝。
只要这批货顺利入库,青瓷会的实力和她在帮内的威信都将得到一次强有力的巩固。
就在验货师对络腮胡大汉点头,示意这批货没有问题,络腮胡大汉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准备与林隽完成最后交接的瞬间——异变陡生!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
仿佛是死神在黑暗中打了一个响指。
“轰——!!!!”
一道刺目欲盲的炽烈白光猛地从堆放军火的区域中心炸开!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爆炸声!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批价值连城的军火和周围来不及反应的几名青瓷会成员!
爆炸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沈琊所在的集装箱上!
整个集装箱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剧烈摇晃!
沈琊身体猛地一晃,林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才堪堪稳住身形。
“趴下!”
林隽的嘶吼在连绵不断的爆炸声中显得微弱。
轰!
轰!
轰!!
第一声爆炸如同信号,接二连三的巨大爆炸在码头上疯狂绽放!
被引爆的军火如同被点燃的巨型烟花库,弹药殉爆,火光冲天!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碎片和浓烟,疯狂地向西周席卷!
惨叫声、金属扭曲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取代了码头的死寂!
“啊——!”
“隐蔽!
找掩护!”
“救火!
快!”
码头上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火光映照着人们惊恐扭曲的脸庞,绝望的呼喊被淹没在爆炸的轰鸣里。
青瓷会的人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沈琊趴在滚烫的集装箱顶,灼热的气流烤着她的脸颊,刺鼻的硝烟味呛入肺腑。
她透过翻腾的浓烟和跳跃的火舌,死死盯着那片被毁灭性爆炸彻底吞噬的区域——那是她精心筹备、寄予厚望的交易,是她在父亲灵前立威的资本,此刻却在眼前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和飞溅的钢铁残骸!
巨大的损失和强烈的挫败感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和混乱中,沈琊野兽般的首觉猛地被触动!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穿透混乱的烟雾和刺眼的火光,射向爆炸点正对面远处,一栋废弃的、如同黑色巨兽般蹲伏在夜幕下的仓库天台!
那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爆炸火光的映照下,仅仅惊鸿一现!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姿态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闲适,仿佛不是在欣赏一场血腥的毁灭,而是在看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那人影似乎还微微侧了下头,朝着沈琊所在的集装箱方向望了一眼。
随即,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消失在天台边缘,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沈琊在火光***下产生的幻觉。
但沈琊的心脏,却在那一刻被一只冰冷的利爪狠狠攥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极致危险的冰冷颤栗,瞬间席卷全身!
是她!
一定是她!
“江…见…月…” 这三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从沈琊紧咬的齿缝间,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冰冷彻骨。
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无法融化那深不见底的寒冰。
码头的爆炸还在继续,映红了她冰冷如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