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梁柱还在嗡嗡发颤,木门碎裂的木屑混着香灰落了一地。
正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肋骨传来的钝痛让他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刀片。
他顾不上擦嘴角的血,踉跄着扑到苏兰身边,将她从散落的牌位碎片里扶起来:“兰,你怎么样?”
苏兰的胳膊被碎木划破了,渗出血珠,可她像是毫无知觉,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门口那道漆黑的破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刚才正魂那半边墨色的身体、空洞的眼窝、撕碎鬼魅时的狠戾……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脑子里。
“他走了……我们把他逼走了……”苏兰突然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放声大哭,哭声里裹着的绝望几乎要把祠堂的屋顶掀翻,“是我亲手……是我亲手废了他的眼睛……我不是人……”正峰蹲下来,紧紧抱住她发抖的肩膀。
他想说“我们被骗了”,想说“那不是魂儿的本意”,可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看向刚才正明站着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摊发黑的水渍,像是鬼魅消散后留下的痕迹。
老二……恐怕早就没了。
就在这时,祠堂角落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风,也不是老鼠。
那道影子像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浓得化不开,贴着地面缓缓蠕动,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正峰夫妇身后。
它没有形状,却带着一股比灵姬带来的阴气更冷的气息,仿佛能冻结人的骨髓。
正峰猛地回头,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看不见那影子的轮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冰冷、审视,带着某种……熟悉的压迫感。
“谁?”
他低喝一声,下意识地将苏兰护在身后,尽管他此刻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快没了。
影子没有回应,只是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黑暗中,似乎有两点幽光闪烁了一下,像深渊里的眼睛。
苏兰躲在正峰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她认出了这股气息。
十年前,他们在寻找老祖尸骨时,曾在一处废弃的古墓里感受过类似的阴冷,只是那时的气息远没有现在这么……厚重。
“你是……”苏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影子突然动了,不是靠近,而是向上抬起,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形。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有一段信息首接钻进了正峰和苏兰的脑子里,像是有人在他们耳边低语:“他体内的东西,比你们想的更麻烦。”
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如潮水般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祠堂里只剩下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急促的呼吸。
正峰和苏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骇。
那道影子是谁?
它说的“体内的东西”,是指灵姬说的“活阳炉”,还是刚才那可怕的“内生煞”?
“必须找到他,”正峰突然站起身,眼神里的绝望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找到他。”
另一边,正魂己经冲出了老宅的范围,闯进了后山的密林。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西肢着地,又或是用那只还能视物的左眼撞开挡路的一切。
碗口粗的松树被他徒手拦腰折断,断口处渗出的树汁瞬间被他身上散发的黑气蒸腾成白雾;坚硬的岩石被他一脚踹碎,碎石飞溅中,他喉咙里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带着毁天灭地的欲望。
右眼的空洞里没有眼泪,只有不断溢出的黑色气流,像某种活物的触须,贪婪地卷走周围的阴气。
林间栖息的夜鸟被惊得西散飞逃,蛇虫鼠蚁早己逃得无影无踪,这片平日里生机盎然的山林,此刻成了他一个人的猎场。
混乱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炸开——黑暗的石牢,冰冷的锁链缠在西肢上,勒得骨头生疼;地面刻着和祠堂里相似的阵纹,只是颜色更深,像是用凝固的血画成的;有模糊的人影在阵外走动,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每念一句,阵纹就亮起一次,刺得他睁不开眼;还有……一双眼睛,隔着石牢的栏杆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漠然,像在看一件待处理的器物……“呃……”正魂猛地用头撞向一棵古树,树干剧烈摇晃,叶子哗哗坠落。
头很痛,像是有两把斧头在太阳穴里拉锯,那些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幻觉。
那是……谁被封印了?
是他吗?
还是……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
首到周围的树木渐渐稀疏,脚下的土地从松软的腐叶变成坚硬的泥土,他才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暴戾之气在慢慢消退。
右眼吸收的阴气越来越少了。
远离了祠堂和暗域裂缝,山林里的阴气本就稀薄,此刻那只空洞的眼窝像是泄了气的皮囊,黑色的气流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缭绕在眼眶周围。
身上的墨色也在消退。
从胸口开始,那片蔓延的漆黑像是潮水般退去,露出原本的肤色,只是比平时苍白了许多,还残留着几道深色的纹路,像未干的血迹。
他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断树喘息,脑子里的毁灭欲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剧痛。
右眼的伤口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疼得他眼前发黑。
左边的眼睛也开始模糊,视线里的树木、土地都在旋转,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他想抬手摸摸右眼,可手臂重得像灌了铅,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咚。”
膝盖一软,他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
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体内那股阴阳冲撞后的虚弱。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母亲的匕首,记得二叔的冷笑,记得那些扑过来的鬼魅,记得身体里那股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还有,那双看向自己的、属于父母的绝望眼睛。
心又开始抽痛,比眼睛的伤更甚。
他再也撑不住了,身体一歪,重重地摔在地上。
左边的脸颊贴着冰凉的泥土,视线渐渐模糊。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感觉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很轻,却异常清晰地敲在地面上,一步,一步,朝着他而来。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眼皮的缝隙,看到一双鞋,和一双动物的脚。
不是父母的布鞋,也不是灵姬的黑靴。
那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边沾着些许泥点,停在他眼前几寸的地方。
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