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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3-02

那年西北下着大雪。

濒死之际,我又想起阿朔。

十一岁那年大雪,我们相识。

他是立志为将的落魄皇子,

我是不喜战争的将门之后。

相知相守,此心无间。

历经变故,

他变成了权臣环伺的孤寂新帝,

我变成了远走西北的将门孤女。

永远剑指一处的承诺,我要食言了。

“新婚快乐。”

“阿朔,我们的家,我守住了。”

我有一个,自少时就喜欢的人。

如果娘听到我这句话,定会打趣我说:“咱们云家大小姐也会有倾心的公子?”

我叫云归岫,是陪当今陛下打下江山的重臣云将军唯一的孩子,母亲是兵部尚书的亲妹妹高氏。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贵女,但我倾心的,不是哪家贵公子。

我所爱之人,三皇子,沈临晏。

我十一岁那年,朝中动荡,关于太子的人选众说纷纭,其中属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呼声最高,不相上下。

而就在那一年,年长我三岁的三皇子沈临晏,来到了云家。

那日大雪,我穿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家门前,等着进宫的阿爹回家来,他说今天会回来陪我和阿娘用膳。

我等得无聊,却又怕不能第一时间等到阿爹回来,只能叫小微陪我说话。

小微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虽是我的丫鬟却亲如姐妹。

我们正争着是芙蓉楼的翡翠丸子好吃,还是醉珑亭的金羽逸鱼好吃。

“小姐,翡翠丸子我们每周必吃两次,难道不好吃吗?”

“当然是醉珑亭的鱼好吃了!酸甜开胃,鱼呈腾跃之态,仿佛金翅振天,虽生于深海,却自由不被束缚,虽无翅翱翔,却跃出水面搏得一世高度,这种意境不好吗?”

我据理力争,看着小微说不出话,哈哈大笑。

“小姐,你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

小微耸耸肩,便向府里走去,我还未问她,她只说“我去让厨房给你做鱼吃!”

“好一个金翅振天,自由自在!”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我回过头去。

阿爹回来了,身边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

“阿爹。”我行礼。

阿爹点点头,对年轻公子说:“三皇子,这位是小女云归岫。”

转而又对我说:“舒儿,这位是三皇子。”

三皇子笑着,一身湖蓝色的他不像其余皇子那样高高在上。

“云家女素来有巧如簧舌,能文能武的京城第一贵女之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我不露声色地行礼。

“久闻三皇子俊美有才,是我朝难得一见的贤人,贵为皇子却亲民爱民,看来坊间传言并非无道理。”

半晌没有传来他的声音,我心中好奇,悄悄抬眸看他,却意外地和他撞上了视线。

他一身单薄,有微小的雪停留在他头上,笑意比刚才更甚,眼里带着好奇与探究。

我脸色通红,只敢低头,不敢再看。

阿爹大笑,“能让我家舒儿害羞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三皇子快快进来吧,别让小女在这里站出个坑来。”

我瞪着阿爹,他满眼打趣,我站起来便要走:“我去看看厨房,小女先行告退。”

刚转过身迈了两步,我猛地回头,把正准备去书房的阿爹和沈临晏吓了一跳。

不等阿爹训斥,我把披风脱了下来,然后踮起脚尖披在沈临晏身上。

他被我的举动吓得一愣。

我解释道:“我虽未从军,却是将门之后,自小习武,这剜人的寒冷却别将三皇子冷到了才好!”

说完就走开了,只留下了沈临晏和阿爹。

“三皇子,小女鲁莽,老臣请求切勿怪罪。”阿爹惶恐着,却还是想将我护着。

沈临晏扶着阿爹,笑着说“云将军教出一个这样好的女儿,为何惶恐?”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三皇子沈临晏在朝上因生母出身不高备受争议,他自愿请求参军,是阿爹自请留下他。

“三皇子,您骗我!”

来到云家后的几日大雪未曾消停,沈临晏在雪里练武,阿爹在一旁指导。

当我看见他一套舞剑结束,我带着丝丝愤怒地说道。

他今日穿着我娘给他缝制的湖蓝色衣裳,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我骗你什么了?”

“三皇子也是武功高强,身强体壮,却在来的那天骗了我披风!”我愤愤不平。

沈临晏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没骗云小姐,你动作太快,我来不及告诉你。”

他放下专属于他的剑,将一旁的湖蓝色披风拿来披到我身上。

“既然冷,就不要出来看了,也不知道穿厚些。”

我挣扎着:“我可是将门之后……”

“将门之后也怕冷,以后还想来看,穿得厚厚的来。”

他强制将披风披在我身上,我抬头,他高挑挺拔,雪落在他身上,为这个满脸笑意的三皇子未增半分冷漠,却恰到好处地让人感觉,寒冷被融化了。

在这个寒冷的天气,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寒冬未出现的光。

我想这是这个已经慢慢腐朽的国家里的光。

若他以后守边关,定是为民为国护得一方平安的王;若他以后登基为皇,便是千百年来可遇不可求的明君。

这些话我当然不敢对别人说,只问他:“三皇子,你为什么想参军?”

他答:“自然是想像云将军一样。”

像阿爹一样?我心头微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为民守我国,为国守我家。”

他细细地帮我整理披风,弯下身去抚平褶皱,我一惊,跳开了一步。

“三皇子,不可!这不合规矩。”

他说:“我现在是云将军的部下。叫我沈临晏。”

但他也不再上前,重新拿起剑。

“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这辈子,守家卫国,战死边关,马革裹尸才是我的志向。”

砰砰砰。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彻在这方院子里。

当雪还是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为他湖蓝色的衣裳增添了一丝白,将这个少年至善至纯的抱负抚慰。

他眼里的光,照亮了这方天地。

我未去过东方的边关,未见过海,但我知道,海是干净的,蓝色的。

我想此时这个将我的理想也照亮的少年,一定比海更宽广,一定比海更纯洁。

他会是个好将军,好的王。

我尚且年少时,还不懂什么是钟意,但我无法忽略在他口中听到与我一样的理想时,心脏带来的强烈跳动。

记得那个雪日,我望着他纯净的眼睛。

“三皇子,若你想做一个为民守国的好将军,做一个安定边关的王,不管你去哪里,大漠、边关、海关,有我陪你。”

自此以后,我与沈临晏一同练武,也从一开始的礼貌相称到彼此叫着小名,像真正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我整天阿朔长阿朔短,阿朔也只是笑着看我,从没有不耐烦。

可日子总有不在一起的时候,每逢云家军出征,我便要多牵挂一人了。

我十三岁那年,西北王起兵造反。

这次西北造反来势汹汹,接到皇上的圣旨那刻,阿爹和阿朔就马不停蹄地带领云家军去平定战乱,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留。

最开始,我只是心中略略不安,我知阿爹和阿朔武功高强,行军打仗多年经验丰富,我云家军定会胜。

却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捷报中,等来了一次又一次加急军报,在阿娘和阿舅的唉声叹气中,一日又一日的惶恐着。

我夜半不能寐,索性穿戴好来到佛堂,我看着佛像,只是一次又一次虔诚地磕头。

若小女的声音能有幸被佛祖听到,请佛祖允我国安定,请佛祖护佑阿爹阿朔平安归来,请佛祖让我云家军为正义一战凯旋。

我记不清那一夜我在佛堂待了多久,只是记得我在微笑的佛像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许着愿。

若得愿,便是拿我自己来换又如何呢?

然后便在第二日,当我再次在佛像面前祈祷时,小微激动的敲了敲佛堂的门,无法遏制的激动着说:“小姐!捷报回来了!云家军胜了!”

我立马站起,因为跪久了有些踉跄,却也是立刻打开门扑到小微身上急着问:“你说云家军胜了?”

小微激动的喊着:“胜了胜了!将军和三皇子大胜!后日就休整回京!”

我几乎是瞬间哭出声,小微抱着我安慰:“小姐这是好事啊,别哭了。”

是啊,是好事,在我的祈祷中我终于等来了我日日夜夜求的捷报和战胜。

天理昭然,正义之战的凯旋。

半月后,当我在家门口终于等来了凯旋的阿爹和阿朔,忍不住红了眼眶。

瘦了,瘦了好多。

阿爹的手上受了伤,整个人呈疲惫之态,许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再看阿朔,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显得有些狼狈,但扶着阿爹过来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光还未被磨灭。

幸好啊,幸好,都还活着。

阿娘扶着阿爹进了房间,只留下我和阿朔留在厅堂。

我眼睛一热,“阿朔….你的脸…”

阿朔被我的眼红弄的手忙脚乱,“哎,你别哭…”

我吸吸鼻子,“那是自然,我可是云家女,哪能轻易落泪。”

阿朔长舒一口气,然后轻松的说:“放心吧阿舒,大夫给我开了药,不会留疤的。”

听到这里,我慌乱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阿舒!”在一片黑暗中,我远远地听见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在一片混沌中和身旁有人来来***踱步的声音中,我睁开了眼睛。

“阿舒,你醒了。”等我适应了微弱的烛光,我看向身旁的人,阿朔、阿爹、阿娘,都在我的身边。

阿娘絮絮叨叨地又给我掖了掖被子,阿爹笑着把阿娘带出房间:“醒了醒了,大夫也说了只是累了,让孩子好好休息。”

我应声就起,把已经走向门外的阿朔吓了一跳:“阿舒,你这是干什么,大夫说你是忧思过度昏睡了两天,应当静养。”

我穿上鞋子:“哪有那么夸张”

我回头,冲他喊着:“走啊,今日不如去夜游荷湖?”

阿朔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被我推着出了房间:“走啦走啦。”

夏日的夜晚也有些燥热,不过当我和阿朔坐着游船来到湖心,却总归是有一丝凉爽夹杂在暑气里的。

“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我承认,对于他们的毫无音讯,我是有点生气的,但我看着他和阿爹归来,却只有庆幸。

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在阿朔欣喜的眼神中,我别扭地添加:“我是说你们。”

“西北宽广,西北王有意让我们孤立无援,所以消息迟迟送不出去,但他大概没料到会有今日吧。”阿朔解释着。

“我也很想给你递消息。”

我唰的一下就脸红了,不过趁着月色,我想他也看不出来:“你就糊弄我吧。”

“我说真的!”阿朔急了,“西北之战告捷时,我很想亲自把捷报送给你,可惜我不能离开。”

“回来了就好了!”我打断他,然后缓和了语气“我不求别的,阿朔,我求你活着。”

夜色撩人,我知道,我的心跳咚咚咚跳着,只有那样一个小小的愿望。

阿朔,我要你活着。

或许你应当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有没有那样一个可能,我喜欢你呢?

我喜欢的,不是三皇子沈临晏,是我的阿朔,阿爹的部下,我国的将军,沈临晏。

“阿舒,我是将士。”他直视着我,让我无法躲避,索性也直视他。

“对我来说,军令和承诺是最重要的,我不能给你其他承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

他被月光照着,柔和中的坚定,荷香的清新让我镇定,我听清了他的话。

“若哪一天我没法再回来,和我战死消息的,一定是捷报。”

阿朔,你会回来的。我会等你的。

我知道的,我已经倾心于你。

“阿朔,若你不归,守你相伴到老的不是守墓人,是我。”

可后来的我再也无法知道,最后我们无法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