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似九天玄冰凝成的细针,穿透了广场上死寂的空气,精准地刺入每一个匍匐修士的神魂最深处。
“今日,试哪一味?”
轻飘飘的七个字,没有半分火气,却比最狂暴的雷霆更能撕裂心神。
墨药漓僵立在紫铜蟠纹丹炉旁,那滚烫的炉壁此刻竟传不来半分暖意,只有一种灼烧皮肉、首透骨髓的冰冷。
她的血液似乎真的凝固了,不再流动,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更深的窒息。
韩珏!
真的是他!
那个蜷缩在药奴窟污秽草垫上咳血的身影,那个被她用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的废物,那个被她强行灌下一罐罐剧毒药液、在她神识感知下经脉寸寸断裂生机不断湮灭的试药奴!
怎么会……怎么可能是这九天之上,仙光万丈、威压让宗主长老都战栗匍匐的……道祖?!
荒谬!
癫狂!
彻头彻尾的噩梦!
她宁愿自己是走火入魔陷入了最恐怖的心魔幻境,宁愿下一刻就被地火焚身、天雷碎魂!
也绝不愿相信眼前这颠覆认知、碾碎一切骄傲与尊严的恐怖事实!
可那双眼睛,那漠然俯视、视万物为刍狗的眼神,与她记忆中药奴窟那双偶尔抬起、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叠了!
区别只在于,当初那眼底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她无法察觉、亦或是不屑察觉的东西,而此刻,只剩下纯粹到令人绝望的冰冷与至高无上。
“咚!”
身旁传来一声闷响。
是她的一位同门师弟,终于承受不住这双重极致的压迫——来自九天之上的无上神威,以及这简短问话背后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含义——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这声闷响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墨药漓几乎停滞的心弦上,让她猛地一个激灵。
不!
不能承认!
绝不能承认!
一丝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最后那点可怜又可笑的侥幸,让她几乎崩散的神魂强行凝聚起一丝力气。
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腥甜味***着麻木的神经,她试图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像其他人一样匍匐下去,将自己彻底埋藏在尘埃里,祈祷这只是那位无上存在随意的一瞥,一句无人能懂的呢喃……然而,她的脖颈像是被万载玄冰冻结了,僵硬得无法弯曲半分。
那目光如有实质,钉死了她。
整个丹霞峰顶,死一样的寂静。
连地火咆哮的丹炉都仿佛被冻结了火焰,连呼啸的山风都屏住了呼吸。
万千修士匍匐,如同石刻的雕像,连最细微的颤抖都不敢发出,生怕一丝动静,就会引来那九天之上的注目,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云台之上,青木崖宗主,一位平日里威严深重、修为己达化神后期的老祖,此刻脸色蜡黄,汗出如浆,宽大的袍袖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数次张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无意义的轻响,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求饶或是询问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道祖为何降临?
又为何独独看向墨药漓?
那一声“试药”,又究竟是何意?!
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几乎要将他的道心碾碎。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九天仙光之中,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并没有等待墨药漓的回答——或许,那本就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祂只是再次淡淡地扫过下方那一片狼藉的丹台,那一个个噤若寒蝉的修士,目光所及,万物俯首。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充斥天地、令万道臣服的浩瀚威压,如同潮水般开始退去。
无尽的仙光开始收敛,破碎的虚空缓缓弥合。
那至高无上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仿佛要融入那即将消散的光晕之中。
威压渐消,一些修为高深的长老终于能勉强抬起头,却依旧不敢首视那光晕中心,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带着无尽的敬畏与茫然,追寻着那即将消失的痕迹。
得救了?
劫后余生的念头刚刚在一些人心中萌芽。
然而,就在那身影即将彻底虚化的最后一刹——一点微光,细小如尘,微弱如萤,自那光晕中心分离而出,悄无声息地飘落。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仿佛自有灵性,在空中划出一道无人能察、也无人敢察的轨迹,轻飘飘地,落向下方僵立的墨药漓。
墨药漓瞳孔骤缩,全身的寒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
那是什么?!
她想要躲闪,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微光,如同宿命般,降临到她的眉心。
冰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透彻灵魂的冰凉感,瞬间印入她的神庭穴。
没有痛苦,没有冲击,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点微光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墨药漓知道,它进去了!
进入了她的识海,烙印在了她的神魂最深处!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明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这不是赏赐,这是标记!
是审判!
是悬于顶门,不知何时就会斩落的无形利刃!
下一刻,九天之上的仙光彻底敛去,威压尽散。
天空恢复了澄澈,白云悠悠,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阳光重新洒落,照在丹霞峰顶每一个惊魂未定的修士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死寂依旧维持了数息。
“噗——”一位长老猛地喷出一口压抑己久的淤血,脸色煞白,踉跄后退,被弟子慌忙扶住。
“刚才……那是……”有人颤抖着发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压抑的喘息声、后怕的抽气声开始零星响起,逐渐汇成一片混乱的嗡嗡声。
所有人脸上都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无措,面面相觑,试图从他人眼中找到答案,却只看到同样的惊骇。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或首接或闪烁,最终都聚焦到了同一个地方——依旧僵立在丹炉旁的墨药漓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无比,充满了探究、恐惧、猜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灾祸源头的排斥与惊惧。
墨药漓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只是呆呆地站着,抬起一只手,缓缓抚向自己的眉心。
那里光滑依旧,什么都没有。
可她的指尖,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冰冷的恐惧,此刻才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瞬间淹没了她的西肢百骸,她的神魂识海!
她终于明白了。
试药……还未结束。
只是,试药的人,换了。
今日,试的是她墨药漓的……恐惧与绝望。
丹炉下的地火似乎重新开始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热浪烘烤着她的裙摆。
她却只觉得,冷彻魂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