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并非来自秋夜的风，而是源自心底。
玄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角冷汗渗出。
梦里那片无边无际的、蠕动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数细碎粘稠的低语声，仿佛仍缠绕在耳际，让他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贴在胸口的那枚家传古玉佩。
玉佩触手冰凉，那是一种奇异的、能渗入神魂的冰冷，迅速驱散了梦魇带来的燥热与恐慌，让他紊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只是那冰凉似乎过于刺骨，握住它的指尖竟泛起一丝极细微的、仿佛被冰针轻扎般的麻意，但旋即被更大的恐惧感淹没了。
这玉佩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自他记事起，每当被这种莫名噩梦困扰，只要握住它，便能获得片刻安宁。
窗外，月色被稀薄的云层遮掩，投下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屋舍的轮廓。
这里是云苍派外门弟子居住的杂役区，简陋却还算整洁。
寂静中，一阵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沙沙”声飘了进来。
不像风声，也不像虫鸣。
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湿漉漉地拖行。
玄的睡意瞬间全无。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他想起前几日和苍松师兄值夜时，师兄曾压低声音嘀咕过一句“最近静心阁的执事总在后山边缘转悠，还神神秘秘地收走了几株枯死得特别怪的灵植”，当时他只当是闲谈，未曾深想。
声音似乎是从后山方向传来的，断断续续，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枯枝被轻轻折断的脆响。
后山是禁地。
门规森严，入派第一天，执事就冷着脸告诫过所有弟子，后山乃祖师清修之地，布有强大禁制，妄入者，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重则当场格杀。
玄一向谨慎，从不越雷池半步。
但今夜，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让他心里发毛。
他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浓重，远山如墨。
但在后山那片密林的方向，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雾气，那雾气正缓慢地向着杂役区这边弥漫。
而那“沙沙”声，正是从雾中传来。
突然，雾气的边缘，一个佝偻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几乎是爬行着挪了出来。
是陈老！
看守后山偏僻药园的陈老！
那位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玄上月练气岔力、胸口闷痛时，偷偷用自己药园里的‘凝神草’给他熬了碗温热的汤药，还低声嘱咐‘外门修行难，别太硬撑’的孤寡老人。
那时老人递过药碗的手虽枯瘦，却带着草药的清香和一丝人间的暖意。
此时的陈老，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
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一条手臂软软垂下，另一只手则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更让玄头皮发麻的是，他看到陈老的脸上、***的脖颈上，竟然爬满了一种暗绿色的、如同苔藓般的怪异斑痕，这些斑痕还在微微蠕动，仿佛拥有生命！
那诡异的颜色，让他猛地想起了苍松师兄提到过的“枯死的灵植”！
“陈老！”
玄低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禁地不禁地，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冰冷的雾气触碰到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仿佛被无数冰冷的蛛丝缠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腐坏草木又混合了铁锈的怪异气味。
他冲到陈老身边，伸手想去扶他。
“陈老，您怎么了？”
听到玄的声音，陈老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不堪，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瞳孔则扩散得几乎看不见，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那令人心悸的“嗬嗬”声。
但下一刻，玄看到陈老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那只抓着喉咙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了玄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雾…………吃……吃人……”几个破碎的音节从陈老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快……跑……”话音未落，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些暗绿色的斑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他的全身。
他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干裂，仿佛老树的树皮，手指关节变得异常粗大，指尖甚至冒出了细小的、根须般的须状物！
他抓着玄的手，不再像人的手，而更像是一截冰冷的、正在活化的枯木！
“嗬——！”
陈老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将玄推开。
玄踉跄着后退数步，一***跌坐在地上，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陈老……陈老正在变成一株……人形的植物？！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还在不断扭曲、变形，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非人的、痛苦的哽咽声。
那灰白的雾气，如同有生命般，缭绕在他周围，似乎正在加速这一可怕的过程。
玄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冰冷的恐惧感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破空声！
几道身穿云苍派内门服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雾气边缘，为首的，正是面色冷峻的戒律堂执事。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异化的陈老和跌坐在地、吓得魂不附体的玄。
执事眉头紧锁，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漠然。
他根本没有看玄，只是对身后弟子挥了挥手。
两名弟子立刻上前，动作熟练地取出一张巨大的、绘满符文的黑布，猛地罩住了还在抽搐的陈老，迅速将其包裹、捆紧。
黑布下传来几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另一名弟子则走向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今夜之事，乃禁制扰动所致，陈老练功走火，己送往静心阁休养。
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明白吗？”
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拼命点头。
那弟子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跟上扛着黑布包裹的同伴，几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雾气和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玄独自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冰冷。
西周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但那腐坏草木与铁锈混合的气味，还有陈老最后那破碎的警告和痛苦的低吼，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吃人……”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手腕上被陈老抓出的那圈深红色的、几乎发紫的指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云苍派，这仙家修行之所，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他死死攥住胸前的玉佩，那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远山深处，那诡异的“沙沙”声，似乎又响了起来，若有若无，萦绕不散。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