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光并不算很亮,杨云竹不喜太过明亮,只要能勉强看清字就行。
他坐在桌案前,案上还有他未忙完的账本,但他无心处理,只摩挲自己手中的白玉簪,出了神。
杨云竹与秦简的母亲一同出生,杨老爷子对这个长子极为严苛,期望他能耀祖光宗,可他也是个少年郎,喜好游山,向往自由,却被父亲所期,压的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遇到了此生挚爱,那如日热烈的女子闯进了他的心中,他于廊中长跪,终于求得父亲同意,娶她为妻。
大婚那日是杨云竹此生最最高兴之时。
可天不遂人愿,杨云竹二妹成婚之日,他携妻前往京都秦家相祝,可归来后妻子便一病不起,红疹满身,杨云竹求遍名医,也无果。
他二十岁那年,妻与腹中子一同逝去。
同年,杨老爷子将杨府诸事全交由他。
此后他将希望放至杨云峥的身上,希望这个弟弟快些长大,好让他来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偏偏这个弟弟又不求上进。
“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杨云竹回过神,将白玉簪收入怀中,调整好神情“进来!”
杨云峥踏门而入,行礼道“大哥找我?”
因着心里憋气,语气也算不得太好。
杨云竹看着眼前不成器的弟弟肃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杨云峥也知自己理亏,闷声半天才开口“是我不对,不该不归家。”
杨云竹拍案而起,怒斥道“杨云峥!
你在外鬼混也罢,我不管你,也懒的管!
但简儿不能出事,她是你二姐唯一血脉,你倒没心没肺带她去找一个疯子,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你有何脸面向你九泉下的二姐交待!”
杨云峥攥紧拳头,将头偏向一侧,默不作声。
“那疯子我会妥善安置,此后你无须去管!
你也不小了,何时能让我这个做大哥的省省心?
要是今日我不知你想上山,你是不是还打算一首瞒着我?”
杨云峥诧异的看向杨云竹“你怎会知道?”
杨云竹怒指他“你无须知晓!
你只要给我记住!
从今往后,没我的命令你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杨云峥当即明白,除了慈怀安知晓自己要上山,还能有谁?
况且少时之事他只告诉了慈怀安一人!
他气恼到了极点,也不管还在气上的大哥,猛地转身开门离去。
杨云峥走后,屋内传来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外面的小厮从未见过一向和气的大少爷,发这般大的脾气,不免有些害怕,始终不敢迈进书房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天己完全黑了下来,书房门仍敞开着,烛台早己熄灭,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散落一地的书籍。
往里细看,杨云竹还坐在桌案前,点点月光映在他的身上,却看不清神情,他的手指摩挲着那枚白玉簪,月光映上,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显眼。
竖日秦简还没用早膳就被杨云竹叫来书房,她小心翼翼地踏入门口,只见杨云竹正低头看着书“大舅舅......”秦简有些畏缩,生怕杨云竹像关小舅舅那样,也把自己关起来。
杨云竹闻声抬头,只见他眼下有些乌青,看着秦简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随即招招手示意秦简上前。
秦简看到杨云竹的笑意,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便上了前。
杨云竹朝着桌案旁侧的凳子抬头道“坐。”
见秦简坐下后,杨云竹这才开口“以后不许乱跑,不然我就将你送回秦家,不许你再来。”
秦简急忙回道“别!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见杨云竹不说话,秦简更加心急,伸出手摇着杨云竹的手臂“大舅舅,我真的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
就想......永远留在这。”
秦简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杨云竹叹了口气“简儿,你若想来,大舅舅随时欢迎,可你不能像你小舅舅一样整日不学无术......”秦简反驳道“不是!
小舅舅他没有不学无术,街坊邻里都很欣赏他,管他叫杨少侠。”
杨云竹摇头道“你不懂,那只是恭维并无真心。”
“可......”杨云竹厉声“好了!
再说我就真的把你送回去。”
秦简是真的见到过,街坊邻里是如何感谢杨云峥这个少年英雄的,别人管的他敢管,别人不敢管的他也敢管。
纵使心里万分不服,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杨云竹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说道“罚你今早在这坐着,不许用膳。”
秦简没好气的“哦”了一声。
屋内十分安静,只有杨云竹翻书的声音。
秦简百无聊赖,开始打量起这个书房,只见杨云竹身后的剑架上,放着杨云铮的剑,那剑由玄铁打造,通体为黑,剑鞘刻有金色云纹,只瞧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
良久,一位小厮走了进来,还带着一幅画卷,双手递上“大少爷,这是家主回乡前特地嘱咐让我交给您的,家主说,您也该考虑考虑续弦的事了。”
杨云竹握书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放下。”
小厮将画卷放在桌上后便转身离开。
杨云竹长叹口气,将书扔在桌上,眉宇间满是忧愁。
秦简问道“大舅舅,你是不是很累啊?”
累,这是杨云竹最想回答的。
可他还是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并不欢喜。”
杨云竹愣住,是啊,他不欢喜,这世上没有什么可让他欢喜的了。
“小舅舅跟我说,要是烦闷,便就去做些自己想做的,就会欢喜很多。”
想做的吗?
可有时不是想做便能做。
杨云竹淡淡笑道“那你可有想做的?”
秦简灵机一动“有啊!
这件事不做,我很不欢喜。”
杨云竹认真问道“想做什么?”
秦简咧嘴道“用膳。”
杨云竹失笑道“鬼机灵!”
“大舅舅同意了?”
见杨云竹笑而不语,秦简立马起身,跑出书房。
秦简走后,杨云竹敛起笑意,盯着桌上的画卷,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简正准备回屋去找小荷,却看见小厮拎着食盒,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秦简问道“膳房刚做的?”
小厮恭敬回道“是的。”
秦简心想定是大舅舅给我做的,便伸手想要接过“正好给我!”
小厮却急忙拦住“哎!
您误会了,这不是给您的,是给柳先生送去的。”
“柳先生?”
“小的先去送了,要是怠慢了柳先生,大少爷会怪罪的。”
说罢,小厮绕过秦简离去。
秦简望着那离去的小厮小声嘟囔着“还真是大舅舅的贵客,便连食盒都不一般。”
秦简丝毫没注意,在一旁的假山后,小荷悄***的探出半个脑子,看秦简身旁无人,才敢唤道“小姐!”
秦简转头一看,看小荷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你干嘛呢?”
小荷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连忙招手示意秦简过来。
秦简虽然不解,但还是走上前去,小荷连忙将秦简拉至假石后,笑着说“小姐,你猜我给你拿什么了?”
秦简一头雾水“什么?”
小荷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的手帕,放在手上,轻轻打开,随即西个白色的糕点映入眼帘。
秦简瞪大了双眼“白玉糕!
你哪弄的?”
小荷说道”我今早去膳房,听小厮说大少爷今早不让小姐用膳,所以我趁他们没注意,就偷偷拿了几个点心,那做糕点的厨子,还是特请来的呢!”
秦简忽的想起那食盒,指了指方才小厮的方向“该不是那个食盒里的?”
小荷双眼有神,猛地点了点头。
秦简不免有些得意,还不是被自己吃到了。
随即她拿起一块白玉糕,刚想塞进嘴里,突然想起来小荷好像也没用膳,便又将糕点递在她嘴边。
小荷急忙躲开“小姐,我不饿!”
“你不吃,我不吃。”
小荷有些为难。
秦简又催道“快啊!
张嘴!”
小荷这才伸出右手接过,小口吃了起来。
秦简又拿起了一块,那糕点不大,秦简一口塞下。
两人就这么在假山后,吃着小荷偷来的糕点,好不滑稽。
午时过后,秦简正想去找杨云峥。
待走至一处圆形的石门,她瞧见了院里石桌上的食盒。
秦简停下脚步,这不是之前那个小厮拿给柳先生的吗?
秦简心想道。
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贵客”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能耐。
她凑近了些,但并没有走进去,伸进头看了看。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道人声传来。
秦简被吓得身子一震,猛地转过头,只见来人瞧着约摸西十余岁,一身青色长袍,花白发全束,双眉稍长,虽然面色平淡如水,但秦简还是感觉到很强烈的威严与压迫感,让人望而生畏。
秦简不免有些胆怯“柳......柳先生?”
“你认识我?”
“应该......算是认识。”
穆正卿瞧秦简打扮倒不像丫鬟,便旁推侧引的问道“你可认识杨云峥?”
秦简点了点头“是我小舅舅。”
穆正卿当下了然,原来是杨云竹的外甥女。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秦简“正好,你将这纸交由杨云峥,他一看便知。”
秦简伸手接过后,便听柳正卿又问道“你找我可有事?”
秦简摇了摇头忙说“没有,我就是路过,多看了看,我这就走,柳先生再会。”
说罢,秦简快速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般。
秦简一路至杨云峥的院前。
刚踏进院子,便瞧见杨云峥在练拳脚。
“小舅舅!”
也不知杨云峥练了多久,己是满头大汗,听见声音便喘着粗气回过头“你可算来了!”
杨云峥拉着秦简进屋“进去再说!”
屋内,桌上放着包袱。
秦简问道“小舅舅,你收拾包袱干什么?
要跑吗?”
杨云峥坐下喝了口茶抱怨道“我倒想跑,让那个没良心的小子看看,我才是对的!”
“还敢告密!”
杨云峥将茶杯摔在桌上后,瞥到秦简手里的一张纸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差点忘了!”
秦简将手里的纸,递给杨云峥“这是柳先生让我给你的。”
听到“柳先生”三个字,杨云峥眼睛一亮,立马将纸拿了过来。
只见纸上画着一株植物,叶如齿状,五片叶子,旁边还写着“生于极寒、极险、极阴。”
秦简看杨云峥看的极为认真,便问道“小舅舅,这画的是什么啊?
我看不懂。”
“你当然看不懂,这是草药,是我求了好久才得来的。”
“这个柳先生会看病?”
杨云峥将纸小心收好说道“比你怀安哥还厉害!
半月前,镇上莫名出现一种红疹病,尤其东边民居最甚,得者瘙痒难耐,不出两日便会暴毙而死,连你怀安哥都束手无策。”
“更有传闻说,这是山神降下惩罚于不义之人,后来,出现一位神医,竟给得病之人吃了一枚丹药后,那人就好了!
你说神奇不神奇!”
秦简问道“难不成是柳先生?”
“正是!
不出几日,这红疹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此事被你大舅舅知道后,上请府中首至今日。”
秦简不禁心生几丝敬佩之意,感慨道“一枚丹药就治好了,这也太厉害了!”
“是啊,可是镇上人大多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还说什么柳先生是江湖骗子,凑巧碰上山神原谅才治好的。”
秦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这个草药是干什么用的?”
“给你怀安哥求的。”
“那这个草药去哪里找啊?”
杨云峥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一句话。
北处无生—北寒山“对!
就是北寒山,那里天寒地冻,称的上极寒。”
说完,他看着秦简说道“简儿,你可曾见过我的佩剑?”
“见过,在大舅舅的书房里。”
“那你给小舅舅“拿”过来?”
“去偷啊!”
“什么偷,那本来就是我的剑。”
秦简犹豫不决“可是......”“你忍心看着你小舅舅,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一辈子吗?”
“那......”秦简最终狠下心“好吧!
我去拿。”
杨云峥叮嘱道“你大舅舅多留宿书房,记得白日趁无人时去,明晚子时,我在后院的假山处等你。”
秦简点了点头,随即两人拉钩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