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登陆前的低压让晾晒的鱼鲞都耷拉着边角,陆川蹲在水泥台面刮鲭鱼鳞片时,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嵌着抹不掉的银光。
这抹银色在三天后的数学课上突然有了意义——当苏晚晴侧身捡橡皮时,晨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耳廓,那道暗红疤痕里竟闪烁着同样的金属光泽。
"是缝衣针。
"午休时分,苏晚晴突然出现在水产摊后门的阴影里。
她指尖轻触耳后皮肉,声音像被雨淋湿的琴弦:"奶奶说这样伤口才能长整齐。
"陆川握着杀鱼刀的手一颤,刀尖在黄花鱼鳃部戳出个豁口。
他忽然看清那些金属光点是嵌在疤痕里的缝线,像件被粗暴缝补的旧衣裳。
冷库的氨气味漫过来,混着女孩身上飘散的栀子花香,在他胃里绞出酸涩的漩涡。
"要不要吃烤鱿鱼?
"陆川突然扯下围裙,从保温箱底层掏出用锡纸包着的触须。
这是父亲给海鲜酒楼送货时偷偷留下的边角料,焦褐色的表皮还凝着盐粒结晶。
苏晚晴蹲在排水沟旁小口咀嚼时,陆川注意到她校服领口下的锁骨处有块瘀青。
淤血呈现出诡异的孔雀蓝,边缘泛着硫磺般的黄。
这个发现让他想起上周在码头看到的搁浅水母,那些被烈日晒出斑斓伤痕的伞盖。
"台风要来了。
"陆川用鱼骨在潮湿的地面画着波浪线,"你家的阁楼...我是说,需不需要防雨布?
"女孩吞咽的动作突然停滞。
远处传来货轮悠长的汽笛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灰斑鸠。
她站起身时,裙摆扫过陆川刚画好的波浪,把未说出口的答案揉碎在斑驳的水渍里。
首到深夜暴雨倾盆,陆川才明白那个未竟的答案。
他举着手电筒翻过五金店生锈的铁门,雨水将他的白背心浇成透明。
苏晚晴家的阁楼在天台东侧,铁皮屋顶被狂风掀起一角,像片摇摇欲坠的鱼鳍。
"扶好梯子!
"陆川冲着窗内喊。
闪电劈开的瞬间,他看见阁楼内贴着整面墙的芭蕾舞者剪报,褪色的新闻纸在雨幕中翩翩起舞。
苏晚晴苍白的脸贴在窗玻璃上,睫毛挂着水珠,仿佛被困在海底的人鱼。
当陆川用防水布压住破损的屋顶时,听见楼下传来酒瓶爆裂的声响。
醉汉的咒骂混着老妇人的呜咽,在雷声中忽近忽远:"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你妈一样...就该用缝被子的针扎..."暴雨冲刷着少年发烫的额头。
陆川把工具箱里最后三枚铁钉咬在齿间,咸涩的锈味混着雨水流进喉咙。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那些顺着氧气面罩滑落的泪珠,也是这样带着生锈的苦味。
三日后放晴的清晨,苏晚晴出现在鱼摊前。
她将用报纸包着的铁钉轻轻放在台面上,指甲缝里沾着水彩颜料般的青紫。
"屋顶不漏了。
"她说这话时,袖口滑落的手腕内侧有新添的针孔,细小的血珠在皮肤上结出珊瑚色的痂。
陆川转身去捞水箱里的红斑鱼,突然将一尾活蹦乱跳的虾蛄塞进她书包侧袋。
"它会吃掉伤口里的腐肉。
"少年低头刮着鱼鳞,声音闷在橡胶围裙里:"渔村的老人都这么说。
"黄昏时分,陆川在码头废弃的渔船里发现了苏晚晴的秘密。
被海水泡胀的木板间,女孩正对着破碎的镜子练习五位转。
褪色的芭蕾舞鞋用鱼线缝补过,缎面上沾着碘酒和紫药水的痕迹。
夕阳从船板的裂缝漏进来,将她旋转的身影切割成无数片颤抖的光斑。
"我爸爸是造船厂的铆工。
"苏晚晴突然停下,汗湿的后背贴着长满藤壶的舱壁:"他总说焊接点和芭蕾舞步一样,差一毫米就会断裂。
"她的指尖在生锈的铆钉上摩挲,暗红的铁锈簌簌落在脚边,像干涸的血痂。
陆川从裤兜掏出个玻璃瓶,里面游动着荧光蓝的水母幼虫:"送给你。
它们受伤后会变成更美的形态。
"这是他在渔市捡到的实验废弃物,此刻在暮色中发出幽幽冷光。
暴风雨前夕的积雨云在天际翻涌。
苏晚晴接过玻璃瓶时,他们的手指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相触。
少年闻到栀子花香里混进了铁锈与碘伏的气息,这味道将在十年后某个雪夜突然复苏——当他经过殡仪馆整容室的换气扇,闻到防腐剂与白梅香交织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