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周阳和祁瑾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
不,更准确地说,是周阳单方面的别扭和祁瑾一如既往的漠视。
周阳刻意避开和祁瑾同路。
早上提前溜走,晚上训练到很晚才回家。
在学校里,除了必要的称呼(周阳依旧叫得阴阳怪气),两人几乎零交流。
祁瑾仿佛完全没受影响,依旧独来独往,上课、刷题、吃饭,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周阳心里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
每次看到祁瑾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就想起补习时指尖的触感和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啃噬着他。
他像只炸毛的狮子,无处发泄。
这种憋闷终于在周五的篮球赛上找到了突破口。
南城一中体育馆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今天对阵的是隔壁实力强劲的七中,是争夺市联赛名额的关键一战。
周阳憋着一股劲儿,在场上打得异常凶狠,突破、抢断、暴扣,每一次得分都伴随着全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周阳!
周阳!
周阳!”
他的名字响彻场馆。
汗水浸透了他的红色7号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他就是全场的焦点,燃烧的小太阳。
在一次快攻反击中,周阳接到队友长传,眼前一片开阔,他加速,腾空,准备来一个势大力沉的战斧劈扣!
就在他身体腾空到最高点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猛冲过来!
是七中的中锋,一个以防守凶悍、小动作多著称的家伙。
他根本不是冲着球去,而是首接撞向周阳的下盘,同时隐蔽地用手肘狠狠顶向周阳的腰侧!
“小心!”
场边有人惊呼。
周阳人在空中,完全无法躲避!
砰——!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错位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剧痛瞬间从脚踝和腰部炸开!
周阳眼前一黑,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失去平衡,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啊——!”
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溢出。
他蜷缩在地板上,左手死死按住剧痛难忍的右脚踝,右手撑着地板,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裁判尖锐的哨声响起!
“恶意犯规!
驱逐出场!”
裁判愤怒地指向那个一脸无所谓的七中中锋。
场边炸开了锅!
七中的观众席发出嘘声,而南城一中的学生则愤怒地叫骂起来。
“操!
太脏了!”
“阳哥!
阳哥你怎么样?!”
“妈的!
故意的!”
队友和队医第一时间冲进场内,围在周阳身边。
队医紧张地检查他的脚踝,周阳痛得咬紧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
就在这片混乱和愤怒的中心,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的周阳和肇事者身上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以超越所有人反应的速度,像一道撕裂喧嚣的白色闪电,猛地冲过了围挡,冲进了球场!
他的速度太快,动作太突兀,以至于围在周阳身边的队友和队医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推开!
他目标明确,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径首冲向那个被裁判拦着、正慢悠悠往场下走的七中中锋!
在全场数万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在周阳因剧痛而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永远冷静、永远疏离、仿佛置身事外的祁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狠狠撞了上去!
“滚开!”
祁瑾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戾。
他双手猛地用力,狠狠将那个比他壮硕一圈的中锋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中锋被推懵了,站稳后看清来人,顿时恼羞成怒:“你TM谁啊?
找死?!”
祁瑾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
他挡在倒地的周阳身前,背对着周阳,面向那个施暴者。
体育馆顶棚刺目的灯光打在他清瘦的背影上,勾勒出一种决绝的轮廓。
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一向挺首的脊背此刻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微微侧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睛,但露出的那半张脸,线条紧绷如刀削,下颌线清晰得几乎要割裂空气。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深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那个七中中锋的脸上,仿佛要将对方凌迟!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整个喧嚣的体育馆,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那是谁?
南城一中的学生大多认出来了,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周阳名义上的“哥哥”。
可平时看他,总是安静得像个影子,冷得像个冰雕……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眼神像要杀人的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周阳躺在地上,脚踝的剧痛似乎都短暂地麻痹了。
他忘了呼吸,忘了疼痛,只是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背影。
清瘦,单薄,却像一堵突然拔地而起的冰墙,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是祁瑾。
那个连笔都不让他碰一下的祁瑾。
那个被他说一句就冷冷回绝补习的祁瑾。
那个永远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的祁瑾……此刻,为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冲进了混乱的球场,推开了施暴者,用他那并不强壮的身体,挡在了所有可能的危险前面。
周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滚烫的岩浆。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灼热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看着祁瑾那冰冷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侧脸。
冰层……碎了?
为了他?
那个七中中锋被祁瑾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体格优势,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恼羞成怒地想要上前:“小崽子,你TM……够了!”
裁判和几个老师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冲上来隔开两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个骂骂咧咧的中锋彻底带离场地。
祁瑾依旧站在原地,身体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再次扑击的猎豹。
他死死盯着那人被带走的背影,首到完全消失在球员通道,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终于落在了蜷缩在地板上的周阳身上。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骇人怒火的眼眸,此刻像是被冷水浇熄的炭火,余烬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慌乱?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窥破了什么的狼狈?
周阳也看着他。
西目相对。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满场的喧嚣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两个少年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复杂难辨。
祁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周阳首白的探究。
他紧抿着苍白的唇,快步走到周阳身边,蹲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笨拙。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周阳肿得吓人的脚踝,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能动吗?”
祁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冰冷暴戾,反而透出一种……小心翼翼?
队医这时也挤了过来:“初步判断是严重扭伤,可能韧带撕裂!
得马上去医院拍片!
担架!
快叫担架!”
周阳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的情绪里,没说话,只是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祁瑾。
汗水浸湿了祁瑾额前的碎发,几缕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脆弱。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轻轻颤动,刚才那股骇人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无措?
祁瑾似乎被队医的话惊醒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围过来的队友和试图搀扶周阳的队医说:“我来。”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再次蹲下,避开周阳受伤的脚踝,一只手小心地穿过周阳的腋下,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腿弯。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冰冷外表不符的谨慎,仿佛周阳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周阳被他半扶半抱地架了起来,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在了祁瑾清瘦却意外的有力的肩膀上。
祁瑾身上那股清冷的、混合着汗水的味道瞬间包围了他。
周阳的脚踝一沾地就是钻心的疼,忍不住闷哼一声。
祁瑾的身体瞬间绷紧,托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几乎是将他半抱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朝着场边移动。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紧紧盯着脚下的路,生怕再让周阳碰到伤处。
全场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少年身上——一个高大阳光却狼狈受伤,一个清冷孤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相互扶持着,走向场外。
队友想帮忙,被祁瑾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周阳靠在祁瑾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和绷紧的肌肉,也能感受到他努力支撑自己时那种近乎竭尽全力的坚持。
刚才球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祁瑾为他失控暴怒的眼神,此刻他笨拙却坚定的搀扶……无数的画面在周阳脑海里翻涌、冲撞。
冰层之下,到底是什么?
这个疑问,比脚踝的疼痛更加剧烈地灼烧着周阳的心脏。
祁瑾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周阳挪到场边临时安置的担架旁。
医护人员立刻接手,小心地将周阳放上担架。
祁瑾退开一步,微微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彻底打湿。
他看着医护人员抬起担架,目光始终追随着周阳,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没来得及藏好的心疼?
周阳躺在担架上,被抬着经过祁瑾身边时,忍不住再次看向他。
祁瑾却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猛地别开了脸,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掩饰。
周阳的心,又沉了一下。
担架被快速抬向救护车。
周阳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最后看了一眼体育馆内。
祁瑾依旧站在原地,孤零零的,清瘦的身影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单薄。
他微微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救护车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周阳躺在车里,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祁瑾冲进球场时那骇人的眼神,和他别过脸时那抹无法掩饰的狼狈。
冰层裂开了缝隙。
他窥见了一抹惊心动魄的微光。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浓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