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仪器的滴答声顽固地敲打着混沌的黑暗,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陈旧木质的腐朽气息,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沈棠的神经。
粘稠的虚无包裹着她,灵魂在无边的虚空中被反复撕扯。
突然——“哗啦——!”
刺耳的玻璃爆裂声毫无预兆地在意识边缘炸开!
如同死亡的丧钟!
沈棠猛地睁开眼!
翻滚的赤红瞬间吞噬视野——舷窗外,狂暴的气流将云海撕扯成燃烧的血浪,扭曲的闪电如同恶魔的利爪疯狂抓挠着天幕。
机舱内,垂落的氧气面罩像吊死的幽灵般摇晃,乘客们绝望的哭喊被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警报声彻底淹没。
“女士们先生们…系好安…全带…紧急迫降…滋啦…”机长断断续续的广播在金属扭曲的呻吟中断裂。
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血液!
剧烈的失重感狠狠攫住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甩出机舱!
她下意识地攥紧胸前——贴身的外交官证件链上,一根褪色的红色丝线勒进掌心。
巨大的冲击力和撕心裂肺的剧痛淹没一切,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
“疼……”一声细弱、干涩,带着全然陌生的娇软音调的呻吟,艰难地挤出喉咙。
沈棠猛地惊醒!
冷汗浸透单薄的背心。
刺目的白——微微泛黄的天花板——闯入视野。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陈旧木头和淡淡皂角的混合气味,将她从窒息的深渊硬生生拽回。
“星星!
星星你醒了?!
老天爷啊!”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狂喜到颤抖的女声在耳边炸响。
一张布满泪痕却温婉秀丽的脸庞瞬间占据视野。
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女人,手指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额头。
那眼神里的担忧、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穿沈棠冰封的心壁。
“妈……”一个陌生的称呼几乎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咽下。
庞大的记忆洪流,如同失控的列车,轰然撞入脑海!
苏晚星。
1972年。
军区大院。
父亲苏建国,军区政委。
母亲林淑芬,军区医院护士长。
大哥苏卫国,侦察营营长。
二哥苏建军,军工技术员。
三哥苏援朝,战地军医。
而她,是十六岁的苏晚星,全家捧在手心的娇气宝贝,几天前河边磕头昏迷。
外交官的理智在灵魂撕裂的剧痛中强行回归!
观察!
分析!
伪装!
她艰难转动眼珠,扫描这个陌生的“家”。
窗外激昂的革命歌曲广播和孩子们的喧闹穿透墙壁。
“妈,星星怎么样了?”
一个低沉紧绷的男声响起。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绿军装身影,面容冷峻如石雕,眼神锐利如鹰隼,军靴鞋尖无意识地碾碎门口一颗小石子(大哥苏卫国)。
他身后跟着两人:左边阳光帅气,袖口卷至肘部,腕间一根鲜亮粗糙的红绳轻晃(二哥苏建军);右边温雅沉静,提着印红十字的铝制药箱,白大褂口袋边缘,一截手术刀柄反射着冰冷的光(三哥苏援朝)。
“卫国!
建军!
援朝!
快进来!
星星醒了!
真的醒了!”
林淑芬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的喜悦,连忙让开。
三个军人瞬间围拢床边,巨大的压迫感让沈棠(苏晚星)下意识往后一缩。
苏卫国冷硬的轮廓线条试图挤出温和,伸出的手在半途硬生生顿住,指节因压抑泛白:“星星别怕,是大哥。”
声音压得极低。
“小祖宗你可吓死我们了!”
苏建军夸张地拍着胸口,手腕红绳晃动,“二哥给你买了桃酥,等你好了管够!”
“星星,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吗?
恶心吗?
看东西清楚吗?”
苏援朝声音最轻柔,带着消毒水凉意的手指己开始小心检查她的瞳孔和绷带,动作专业,但那口袋里的刀柄无声诉说着另一面。
汹涌的暖流狠狠冲击沈棠冰封的心房。
孤儿院的铁床,谈判桌的刀光,坠机的赤红地狱…与眼前浓烈到窒息的亲情激烈碰撞。
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锁骨下方一道极浅的淡红疤痕(非洲未遂暗杀的印记),三哥苏援朝那关切专注的目光竟与记忆中为她挡开致命一击的战友眼神诡异地重叠…鼻腔涌上强烈的酸涩。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水!
快拿水来!”
林淑芬立刻反应过来,声音急促。
苏建军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温热的白开水小心递到唇边。
沈棠(苏晚星)就着林淑芬的手小口啜饮。
林淑芬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过她额前碎发,腕上那只古朴的银镯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苏建国的定情信物)。
温水流过喉咙,思绪稍清。
扮演!
必须完美扮演!
“妈…爸呢?”
她试探着开口,声音沙哑虚弱,模仿着记忆中的语调。
“你爸在师部开会,一接到电话就赶回来!”
林淑芬赶紧回答,心疼地掖紧被角,“星星乖,再睡会儿,妈守着你。”
沈棠顺从闭眼,假装疲惫。
三道目光依然锁定——关切,审视,还有苏援朝冷静的探究。
独处!
她需要空间!
“咻——!”
一声响亮而充满恶意的口哨撕裂窗外宁静!
“喂!
苏家的小娇气包!
听说脑袋开瓢了?
还没哭够本呢吧?
要不要小爷送你个花圈提前预备着?
装病躲劳动,小布尔乔亚的臭毛病!”
一个清朗却吊儿郎当、充满挑衅的男声穿透玻璃砸进来!
陆骁!
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床边三兄弟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将至。
苏卫国眼神结冰,指节捏得咔吧作响。
苏建军第一个炸毛,撸起袖子:“陆骁!
你他妈皮痒找抽!”
就要冲出去。
“建军!”
苏卫国低喝一声,按住弟弟的手臂肌肉贲起,军装袖口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芒一闪即逝。
苏援朝蹙眉,担忧地看向床上似乎吓坏的“妹妹”。
机会!
沈棠(苏晚星)猛地睁眼!
前世炉火纯青的演技爆发!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身体剧烈颤抖,像暴风雨中无助的雏鸟,死死抓住林淑芬的手,声音破碎带哭腔:“妈…外面…好吵…我怕…头好痛…” 她眼底映着苏援朝的温柔倒影,但孤儿院十五年的刻骨孤寂寒意,却被这汹涌的陌生亲情刺得鲜血淋漓!
极致的脆弱瞬间点燃苏家三兄弟的保护欲和滔天怒火!
“混账东西!”
苏卫国一声暴喝如惊雷,“援朝,看好星星!
建军,跟我去‘请’陆家小子进来‘练练’!”
最后一个字带着森然杀气。
林淑芬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搂住“女儿”颤抖的肩膀,对着窗外斥道:“陆骁!
我这就去告诉你妈!”
窗外传来陆骁更加嚣张的笑声,伴随着尖锐的破空风声!
苏卫国和苏建军如同煞神推门而出!
房间只剩林淑芬、苏援朝和床上的沈棠(苏晚星)。
“星星别怕…”林淑芬声音发颤,银镯叮当作响。
苏援朝拿起体温计,目光锐利:“星星,再量个体温。”
他捕捉到她眼角将落的泪珠,以及泪光背后深海般的冷静。
沈棠(苏晚星)乖巧张嘴。
大脑飞速运转!
如何利用这间隙?
“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卧室玻璃窗应声粉碎!
无数锋利碎片冰雹般激射!
一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裹挟死亡劲风,擦着她的额角飞掠而过!
火辣辣的刺痛瞬间炸开!
“啊!”
林淑芬惊恐尖叫!
苏援朝反应快如闪电,猛地扑到床边用身体护住妹妹,眼神凌厉如刀射向窗外!
碎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斑,溅落一地。
几缕割断的发丝飘落枕上。
额角,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蜿蜒滑落。
沈棠(苏晚星)抬手,指尖触到一片粘腻猩红。
就在这混乱血腥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窗外,陆骁那张带着恶劣笑容的脸出现在破洞处,笑容僵死,眼神掠过真实的错愕慌乱。
苏卫国铁钳般的大手己揪住他后衣领,苏建军的拳头呼啸着砸向他面门!
“陆!
骁!”
苏卫国的怒吼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房间里,林淑芬慌乱翻找纱布。
苏援朝迅速检查,声音冰冷压抑:“皮外伤!
万幸没伤眼!
这混蛋!”
沈棠(苏晚星)却仿佛感觉不到额角的疼痛和喧嚣!
她的目光,如同磁石,死死钉在对面墙壁——肇事石子滚落墙角尘埃。
它撞击的墙壁白印下方,一块墙皮被冲击力震得向上翻卷!
借着破碎窗户透进的、被玻璃碎片割裂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幽暗的缝隙深处,静静躺着一角熟悉的、深蓝色的皮革封面!
那质感!
那颜色!
和她前世在布鲁塞尔谈判桌上最后合拢、坠机时死死攥住的那本记录核心外交策略的皮质笔记本,一模一样!
时间扭曲拉长。
额角温热的血珠,“嗒”地滴落雪白枕套,洇开一朵妖异刺目的红梅。
窗外的怒斥、陆骁的辩解、林淑芬的哭腔呼唤、苏援朝冰凉的触碰…所有声音感觉瞬间抽离,世界死寂。
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那个深蓝色的秘密!
彻骨的寒意和巨大谜团冻结血液!
她攥紧被角,指关节泛白,腕间那根褪色的红色丝线猛地收紧,勒进皮肉!
就在此时!
窗外,被揪住衣领狼狈不堪的陆骁,眼神无意间扫过破碎窗户。
他的目光似乎掠过沈棠惨白的脸,又似乎穿透她,落在那道墙缝的阴影处。
他脸上的慌乱突然凝固,左手极其隐蔽地探入军装内袋,摸出一个老旧怀表!
修长的食指神经质地摩挲着表盖浮雕(祖母的传家宝)!
借着破碎窗户透进的光线,沈棠(苏晚星)清晰地看到——那怀表透明的表蒙之下,金色的指针,正疯狂地、违反一切物理定律地逆时针飞旋!
一圈!
又一圈!
“星星?
星星你怎么了?!
看看妈妈!”
林淑芬看着她骤然失焦、血色尽褪的脸和微颤的身体,声音变调,银镯急促碰撞。
苏援朝猛地察觉她的极度异常,顺着她凝固的目光疑惑地望向墙壁,只看到斑驳的墙灰和翻卷的墙皮。
深蓝色的皮革封面,在幽暗墙缝深处,如同蛰伏的恶魔之眼,无声凝视。
陆骁指间,那枚疯狂逆旋的金色怀表,正发出只有沈棠能“听”见的、无声的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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