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进了川润

01 您好林医生，我爸最近变得……像沙僧。我死死地盯着林成，

迫切地需要他给我一个正确答案，这，是病吗？

林成电脑屏幕前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顿，他推了推眼镜，

转过头有点疑惑地看向我：什么情况？是他看诊吗？人来了吗？是他看，但他来不了。

家里没人搬得动他。我被他的疑惑勾得有点想笑。没忍住，于是带着笑向他形容起来。

我爸最近变得有点怪怪的，他先是不讲话、不吃饭，一个人搁卧室干坐着。

坐了得有一两个星期吧，他突然把卧室门反锁上了。我跟我妈在外头喊了他一天、两天，

没动静。我妈叫我把卧室门锁砸了。看到林成脸上的疑惑渐渐退了下去，我有些满意。

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对，我砸了。他就在床头那边坐着，背对着门，

里头乌漆嘛黑的，客厅光能照到床头间的饭，没动，臭了。我当时有点怕，

但砸门的羊角锤在我手里。我就颠了颠壮胆，喊他，你干嘛呢？他扭头看我，

一张脸冒着蓝色，蓝的您知道吗？我又朝他走了两步，发现他两只眼睛瞪着我，

鼓的跟鱼泡似的，也发蓝。我瞪着眼对着林成，想把当时的情况模仿给他看，但是没用的，

毕竟我眼睛还是黑色。于是我接着讲述起来：我举着羊角锤朝他挥了挥，他还是瞪着我。

我把卧室灯开了，看到他头发也变了，变得赤红。他头原先有点秃顶，还有点细软塌。

坐这两天，他头发长长了，除了中间那圈光着的，旁边都涨起来了，杂得像枯草，

像红线虫一个绕一个尾巴团趴在头上，多，密。林成的腰背逐渐挺得笔直，

在我这段讲述里，他一直在不断地往电脑上打字。以往我不知道看诊时医生都在记录什么，

但这次我十分肯定，他应该是在一丝不苟地记录我说的每一个字。这一切事情，都挺吓人的，

不是吗？我讲完了，我们沉默地相对着，林成眼镜的反光里我能看到翻页条上下滚动。

后来怎么样？你父亲多久没吃饭了？你妈妈呢？在家吗？林成可能是想打个电话，

但是在上班时间，他只是眼睛看了看手机并没有行动。我想，我可能看诊的时间太长，

有点影响他准时下班了。人人都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

我是很自觉的。他还是在卧室坐着，大概三四天没吃饭？也没喝水，他一动不动的。

我加快了语速，详细回答道，我妈上班去了，我们家现在只有她有工作，

她本来在家看我爸看了两天，假请不掉了，她就去上班了。

在这中间你父亲有没有什么其他举动？什么原因能让他在这样一个状态里，你知道吗？

林成问。可能是他没工作了吧。他年纪大了，本来在一个机械车厂当保安的。

过年前他们主管跟他说他年纪也到了，家里小孩书也念完出来工作那么久了，

该回家享享清福了。他就回家了，回家以后过完年他就是现在这样了。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现在家里出现什么情况都有可能，我中断了讲述，不好意思，

林医生，我看一下手机。手机信息是三叔发来的，他给我发了个我爸的微信截图，

是发在家族群里的。我之前被我老爹从家族群里踹出来了，群里的信息看不见一点，

不过我三叔人还不错，还能想起我。聊天记录是我爸先发了一段话：各位兄弟姐妹，

这么多年来，我做了很多对不起大家的事，犯了很多错。这些事我一件都还没做出修改，

犯的错，一件都还没补偿上，但我太累了。我觉得走不动了，很对不起大家，不过我想着，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还能记得我，还要记得我。我爸的情况什么样，

我妈已经紧急地联系家里面能扯得上关系的各个人说了。大家都知道他状态不好，

看到这样的信息，群里的其他人回复的也很快。二姑：平啊，大家都知道你不容易，

想着你状态不好，我们过年也没去拜年，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但你不能这样讲话，

你也想想别人，老头还在你上面呢，你走哪去呢？大伯：你念着对不起，你就要好好过日子，

家家都累家家难，你不能一件事都干不了，尽给人家添麻烦。三叔是大晚上半夜才回的，

他上夜班，估计那时候才睡醒在工作，休息时间才顾得上看手机。他回了句：哥啊，

你怎么样？我明儿去看看你。三叔给我发了这张聊天截图，又补了张私聊的截图过来。

上面我爸发消息过去，说：不用，我没事，你好好上班吧。三叔问我：晓风，

你爸现在到底怎么样啊。我看完这些，把手机朝林成面前一递：林医生，

您看看聊天记录好了。我爸现在到底怎么样啊？没事，问题不大，

你们家人先心态放轻松。林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展开，最后他理了理白袍大褂，

很肯定地说，不过他太久没进食也不好，你们家人还是看情况，

尽量能把他带来医院看一看，做做检查最好。人不太好送的话可以找亲戚朋友帮忙，

或者叫救护车也行。知道知道，这儿流程我都清楚。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往下敲击了一下，像砸在门上的那柄羊角锤，

也哐当哐当地锤击了我，也就是说，我爸没事是吧！人这么着，都很正常？正常正常，

这是医院，我们当医生的什么都见过了。就像你说的，变沙僧，这没事儿，那边孙悟空，

变牛角大王的我们也见过了，问题不大。林成顿了顿，不过晓风啊，情况允许的话，

你应该住住院了。我的心情久违地有些高兴，确定了我爸没事就不用再听我妈念叨了。

耽误您下班了，谢谢您啊林医生，我就记得您专业呢，等我给我妈汇报一下这个好消息。

我站起来准备出门，林成的手朝他的手机摸了过去。我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情况允许的话，你应该住住院了。我长在脸上的笑容一僵，

扭头推开诊室的门就跑。四院比别的医院多了一套进门时的安检装置，

几个坐在防爆叉和护盾附近的老保安看见我跑，一下子蹿了起来。他们和我爸有点像，

但比我爸年轻不少。我听见林成从诊室里追了出来，在我后面大喊了一声：罗晓风！

什么晓风，我不叫晓风，那不是我。02 病历鼠标点在一份20X1年的病历上。

：20岁门诊号：633XXX主诉/代主诉：兴趣减退、心情差、头痛一年现病史：陪诊，

诉其目前仍有头痛，乏力，服药氟西汀，今来就诊。体格检查：神清，颈软，

心肺-病理征阴性。精神检查：意识清，接触合作，思维联想通畅，情感低沉，

不适主诉多，行为配合，定力尚可，自知力全。

辅助检查：血常规、心电图、脑地形图正常、诊断：抑郁状态。处理：建议休息2周，

药物治疗，随访。

胶囊 早 口服28天2盒 2.甲米氮平片 晚 口服1天1盒检验：1.静脉采血。

2.血常规分析-五分类。3.生化全套。检查：1.十二通道常规心电图检查。

2.脑地形图。医师签名：林成今天的时间是：20X5年3月4日。03 梦境啊啊啊！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我听到一声剧烈的惨叫。睁开眼，

一只小小的、屁股黑黑的虫子在面前的透明屏障上爬。我不确定它在玻璃里还是在玻璃外，

于是伸手按了按它。它朝旁边爬了爬，没朝我磕头。很好，不在房间里。

楼下传来了呜噫呜噫的哭泣声，不能装没听见惨叫，还是得下去看看。楼下，

沙发上有个团在一起的东西，不停地、轻微地抖动着。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妈。

这个女人，她努力地想在抬起头前停下哭泣。她也一向自控力不错，

于是我看到一张涕泪横流、挣扎到有些狰狞的脸。怎么了？手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但我最近总是走神，看着地上的几个黑点就开始发呆。没事，我做梦来着。

妈的声音很沙哑，她最好能赶快恢复正常，不然天亮了出门上班到雇主家，

对方就要问她是怎么了，影响工作。梦到什么了？我发呆也能听见人说话，

做出些丝毫不劳心耗力的宽慰回答。梦到在一条河里躺着，一开始有条鱼，十几米长，

它追我，我跑。母亲闭了闭眼，我为什么在跑？……哦，我不会游泳。我一直跑，

它一直追，后来我跑不动了，它就追上了我，头绕尾巴地抱我，吓得我叫，

但梦里叫不出来声音。我感觉我要被鱼给抱死了。喘不上来气的时候，

突然听到一声打雷一样的呼噜声。鱼就散开了，散成了九个骷髅头在河上飘着。

骷髅头里爬出来沽涌沽涌，密密麻麻的黑虫子要往我皮里钻。母亲向我靠了过来，

靠进了我的怀抱里。她带着有些疲惫困倦的声音继续念叨着，你是不是被我吓醒了？

我没事，我当时就醒了。醒了听到呼噜是你爸打的，声儿熟得很。还困，就想再睡会儿。

刚要睡的时候，我感觉脸有点痒，就挠了两下，有只小黑虫子爬我脸上了。

地上那些小黑点，是某种动物的粪便，可能是蟑螂屎，可能是老鼠屎，

但绝对不是刚刚爬到我妈脸上的小虫子拉的。那种虫子，自己体积就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