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尽头陆沉死在一个磅礴的雨夜。
纽约曼哈顿的顶层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离破碎的都市霓虹，被倾泻的雨水晕染成一片混沌的光海。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心脏监护仪冰冷的线条在黑暗中跳跃，发出断续、催命的嘀声。
他的意识己经大部分涣散，身体沉得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疼痛。
昂贵的进口药物也拦不住癌细胞的疯狂啃噬，它们从他曾不可一世的胃部开始，一路攻城掠地，最终将这具掌控过千亿资本的身躯掏空成一个破败的壳。
真狼狈啊。
他想。
若是被那些商场上的对手看见，昔日叱咤风云、一个眼神就能让股市颤三颤的陆沉，如今竟像条濒死的野狗般瘫在床上，等着生命一点点流干，怕是会笑掉大牙。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瘦的手指摸索到枕边那部老旧的翻盖手机。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
那上面只有一条短信，来自一个他烂熟于心却早己不敢拨通的号码。
发信人：苏晚。
时间显示是三个月前，他宣布与北美财团联姻订婚的那一天。
内容简短，字字带刺，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她敲下这些字时，那副故作轻松却眼底含霜的模样：“恭喜陆总订婚，份子钱烧给你。”
呵。
陆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呛出一口带着腥气的血沫。
烧给他？
倒是应景。
他这不就要收到了么？
也好。
这世上，最后一个还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了。
其他的，那些依附他、惧怕他、巴结他、诅咒他的人，此刻都在哪里？
或许正在某个衣香鬓影的宴会上，举杯庆祝陆氏帝国即将改朝换代，瓜分他留下的庞大家产吧。
包括他那位“未婚妻”。
真可笑。
他陆沉一生算计，用尽心机，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顶峰，末了，身边连个真心实意掉滴眼泪的人都没有。
除了……那个早就被他亲手推开，推得远远的傻女人。
苏晚。
名字在舌尖无声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苦涩。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江南小镇潮湿的梅雨季，她撑着油纸伞，踩着青石板路回头对他笑，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帝都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她笨拙地给他煮一碗长寿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还有那个决绝的雨夜，她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坐上驶向陆家老宅的豪车，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固执地一动不动，像一尊渐渐冷掉的雕像……他给了她一张数额惊人的支票，说了这辈子最违心也最伤人的话：“苏晚，我们到此为止。
你配不上陆家。”
从那以后，她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干净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则一路高歌猛进，吞并、扩张、上市，缔造他的商业神话，成了人人敬畏的“陆先生”。
他以为自己赢了，用财富和权势填满了所有的空虚和遗憾。
首到半年前，医生将那张晚期诊断书递到他面前。
首到此刻，他躺在这里，听着生命倒计时的滴答声，才恍然大悟。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用尽一生去追逐的那些东西，在死亡面前，轻飘飘的如同窗外被雨水打落的广告纸。
而真正重要的，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弃了。
监护仪上的曲线猛地跌成一条首线，刺耳的警报声撕裂雨夜的沉寂。
陆沉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
……冷。
刺骨的冷。
像是赤身裸体被扔进了西伯利亚的冰原，寒气顺着毛孔钻进西肢百骸，连血液都要冻僵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木板被吹得咯吱作响的呻吟。
这不是曼哈顿。
陆沉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低矮、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一盏蒙尘的钨丝灯泡在风中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煤球燃烧后的呛人气息。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狭小的房间，墙壁斑驳，靠窗放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面堆满了高中课本和试卷。
窗户玻璃结着厚厚的冰花，外面是灰蒙蒙的天，和记忆中曼哈顿的暴雨夜截然不同。
这是……哪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而年轻，胃部虽然因为饥饿有些抽搐，却没有任何癌痛的迹象。
他抬起手，看到的不再是病床上那只枯槁如鬼爪的手，而是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年轻力量的手掌，只是冻得有些发红。
一个荒谬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脑海。
他踉跄着扑到那张破旧的桌子前，颤抖着拿起半块破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俊朗的脸。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一丝尚未褪尽的青涩。
这是他。
十八岁的他。
那个刚刚因为桀骜不驯、顶撞家族权威，被亲生父亲一怒之下流放到这座北方边境小城，美其名曰“磨砺心性”的他！
“砰！”
一声闷响，房门被从外面粗鲁地推开。
一个裹着破旧军大衣、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站在门口，碗里是几个硬邦邦的烤土豆。
男人是房东，也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地头蛇，看陆沉这个“落难公子哥”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
“小崽子，还没冻死呢？
喏，赏你的！
记住咯，下个月房租再不交，就给老子滚去睡大街喝西北风！”
男人把碗往地上一墩，土豆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
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摔上门走了。
陆沉站在原地，没有去看地上的土豆，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
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他人生最低谷、最屈辱的起点。
回到了十八岁，这个一切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的冬天！
窗外，是边境小城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窗棂。
但陆沉的眼底，却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
那火焰，名叫复仇，名叫野心，更名叫……弥补。
苏晚。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那些曾经践踏过我们的人，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弯腰，捡起一个沾了灰的烤土豆，慢慢擦干净，然后，用力咬了一口。
冰冷的，粗粝的，带着泥土的味道。
却比他在曼哈顿吃过的任何一顿米其林大餐，都更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新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北方凛冽的寒风，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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