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鬼屋里的npc做人

我死了。

然后，我又活了。

以一种我不怎么喜欢的方式。

意识像一锅熬糊了的粥，黏黏糊糊地重新聚拢。我能感觉到“自己”，但这个自己很陌生。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连眨眼这个动作都显得多余。

我低头，看见一双灰白色的、干枯的手。手上提着一盏老旧的油灯。灯芯上冒着一小簇幽绿色的火苗，把周围三尺的地面照得惨兮兮的。

石砖地。潮湿，长着青苔。空气里有股子土腥味和腐烂木头的味道。

我叫边序。或者说，我曾经叫边序。是个程序员，996是家常便饭，猝死在键盘上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

我负责的游戏叫《怨灵回廊》。一款主打全息沉浸的恐怖解谜游戏。

现在，我好像成了游戏的一部分。

一个提着灯，站在初始回廊入口，负责给玩家念两句故弄玄虚台词就下班的引路小怪。

我的新名字，叫“阿序”。

真够讽刺的。

脑子里响起一阵机械的电流音，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蓝色方框在我眼前弹了出来。

剧本编辑器已激活

新手引导开启……

恭喜您，编号001号异常数据，您已获得初始权限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行字，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很杂乱，三个人。

他们是第一批“客人”。

来得很快。为首的男人ID叫“狂龙在天”，一身新手布衣，手里提着把系统送的生锈铁剑，走起路来跟螃蟹似的，横着膀子。

他看见我，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喂，NPC，去下一个房间的钥匙在哪？”

他的声音很冲，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

几乎是同时，我眼前的蓝色方框跳了一下，浮现出新的内容。

玩家ID：狂龙在天

等级：5

任务：寻找‘失落的钥匙’

直播间弹幕实时：“这NPC看着就好蠢，主播一刀秒了吧。”

弹幕2：“别，攻略说这游戏NPC有隐藏任务，别得罪。”

我没有动。

我的身体，或者说这具数据构成的躯壳，有一套自己的底层逻辑。玩家不触发关键词，我就得像个木雕一样杵在这儿。

狂龙在天旁边一个瘦子推了他一下，小声说：“龙哥，别那么凶，攻略说态度好点有隐藏奖励。”

狂龙在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副腔调，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你好，请问你知道‘失落的钥匙’在哪里吗？”

关键词触发了。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一段预设好的、被处理得阴森恐怖的录音即将从我的声带里播放出来：“在……在……危险的……地方……”

就在声音发出的前零点零一秒。

我脑子里的那个剧本编辑器猛地亮了一下。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混沌的意识。

我能改。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意念选中了那条即将被念出来的台词。删掉。然后输入了新的内容。

于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提灯小怪“阿序”，抬起了那只干枯的、灰白色的手臂。

油灯的光，稳稳地照向了右侧一条漆黑的岔路。

我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流畅，甚至带着一点点热心肠味道的语调。

“钥匙就在那条路的尽头，地上发光的那个就是，路上没有怪物，很安全。”

狂龙在天愣住了。

他旁边的两个队友也愣住了。

其中一个挠了挠头：“攻略上没说这个NPC说话这么利索啊？”

狂龙在天一摆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看见没！这就是触发了隐藏情节！我就说态度好点有用！”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已经被他彻底拿捏的傻子。

“兄弟们，跟我冲！”

他一马当先，带着两个队友冲进了右侧那条我指给他们的“安全通道”。

三秒钟后。

岔路深处，传来了数只“腐烂食尸鬼”兴奋的咆哮。

紧接着，是三个玩家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我眼前的蓝色面板上，一行小字慢悠悠地浮现出来。

获得‘乐子积分’+100

玩家‘狂龙在天’直播间弹幕：“？？？？”

弹幕2：“我靠！说好的安全呢？”

弹幕3：“这NPC阴我！！！！”

我面无表情。

将油灯放回身前，提着。恢复了默认的站姿。

幽绿色的火苗，静静燃烧。

我好像，找到一点活着的乐子了。

玩家死后，尸体会很快被系统刷新掉。

回廊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远处管道滴水的声音，嗒，嗒，嗒。

很有节奏。

我开始研究脑子里的剧本编辑器。这东西像一个植入我灵魂的后台。

界面很简洁。

主要功能有四个。

第一个叫后台视窗。就是刚才看到的，可以查看玩家的基本信息和他们的直播间弹幕。这个功能很有用，能让我提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知己知彼，才能把他们玩弄于股掌。

第二个是低语篡改。这是核心功能。我可以小幅度修改自己和其他低级NPC的台词和行为逻辑。比如刚才，我就是用了这个功能。不过好像有限制，不能太离谱，比如我不能直接让NPC说出“我是你爹”这种话。系统会判定为逻辑冲突。但是，把“往左走”改成“往右走”，把“危险”说成“安全”，这种程度的修改是允许的。

第三个是场景惊吓。这个功能后面有个括号，写着“需消耗积分”。我点开看了看，列表里有不少选项。比如“触发门板的异响”，10积分。“制造一闪而过的黑影”，20积分。“让吊灯突然晃动”，30积分。都是些游戏里预设好的、烘托气氛用的小机关。现在，它们的扳机到了我手里。

第四个，就是乐子积分。刚才那三个倒霉蛋给我贡献了100点。介绍上说，玩家的惊吓、愤怒、迷惑、绝望等剧烈情绪波动，都能转化成乐子积分。积分的用处很大，除了能触发场景惊吓，还能解锁更高级的编辑权限。

我看着积分后面那个灰色的“升级”按钮，陷入了沉思。

这哪是剧本编辑器。

这分明是“玩家心态崩溃器”。

我当程序员的时候，最烦的就是指手画脚的甲方和自作聪明的玩家。他们总觉得自己比设计者更懂游戏。

现在，机会来了。

我要让这群精力旺盛的玩家，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来自底层NPC的“人情关怀”。

正想着，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次只有一个。

脚步声很轻，有点迟疑。

我通过后台视窗看了一眼。

玩家ID：迷路的小鹿

等级：2

任务：寻找‘失落的钥匙’

直播间弹幕：“小鹿别怕，这是新手教程，死不了的。”

弹幕2：“主播第一次玩恐怖游戏吗？手都在抖哈哈哈。”

来的是个新手。看样子还是个胆子很小的女玩家。

她走到我面前，隔着五六步就停下了，不敢再靠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有点发颤：“你……你好，请问……”

她还没说完，我决定给她来个“开胃小菜”。

我消耗了10点乐子积分，选择了场景惊吓里的“触发门板的异响”。

她话音未落，我们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道缝。

“啊！”

迷路的小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新手小刀都差点扔了。

获得‘乐子积分’+5

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才5点，看来惊吓的质量不高。

她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继续问：“请问，‘失落的钥匙’……在哪里？”

触发关键词了。

我抬起头。幽绿色的灯光下，我的脸应该是看不清表情的。

我再次打开低语篡改。

这次，我不打算直接把她骗进怪物堆里。太没技术含量了，而且对新手不友好。

我的原则是：因材施教。

对狂妄自大的，要让他死得憋屈。对胆小谨慎的，要让她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

我修改了台词。

于是，“阿序”用那缓慢而阴森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钥匙……在左边……那条路……尽头的房间里……”

这是真话。

钥匙确实在那。

迷路的小鹿听完，脸上露出了一点喜色，对我鞠了一躬：“谢谢你！”

然后她就迈开小碎步，朝着左边的路跑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在编辑器里输入了下一条指令。

场景惊吓，“制造一闪而过的黑影”，消耗20积分。

触发时机：玩家跑到走廊拐角时。

就在她马上要拐弯的时候，一道漆黑的人影，从她面前的墙壁上，“刷”地一下闪了过去。

“啊啊啊啊！”

女孩的尖叫声，比刚才分贝高多了。

获得‘乐子积分’+15

不错，有进步。

她扶着墙，大口喘气，直播间的弹幕一片“哈哈哈哈”。

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再次打开场景惊吓。

“让吊灯突然晃动”，30积分。

“砰！”

她头顶上那盏锈迹斑斑的铁吊灯，猛地晃了一下，铁链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呜……”

这次她没尖叫，直接吓得蹲在了地上，抱着头。

获得‘乐子积分’+25

积分在稳定增长。

我像个耐心的渔夫，一点一点地收紧鱼线。

我知道，左边那条路虽然是正确的，但路上有三个需要蹲下才能躲过的“暗影爬行者”。

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八成是注意不到的。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她被杀的系统提示就传来了。

我看着自己面板上总计175的乐子积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游戏，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下一位客人，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