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一世因结九世果第一世记忆开始——离家学镜最初的记忆里，林深记起的是儿时的印象，开在昌江的林家药铺灰墙终年泛着苦味，砖缝里嵌满发黑的药渣。
"百草堂"鎏金牌匾下，地下药库尽头藏着一间终年煅烧紫石英的密室，梁柱间永远悬挂褪色的傀儡面具。
林深颈下有块铜钱大的靛青色胎记，与药柜第三层那只盛砒霜的越窑青瓷罐纹路相同——那是母亲怀他七个月时试药留下的印记。
林深七岁那日要给咳血的母亲送川贝枇杷膏，晨光穿透茜草染红的窗纸，在他后颈投下蝴蝶光斑。
指尖刚触到地库木门的铜环，一股腐甜腥气便钻入鼻腔。
密室门缝中漏出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成扭曲的蜈蚣，他惊恐地看到父亲的背影浸在血雾里——他正用银匙舀起一瓢猩红药汁，浇在铁链锁着的农妇天灵盖上。
药液触肤即沸，农妇喉咙里发出陶罐炸裂般的嘶吼，皮肤如春泥遇洪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白玉似的骨殖。
“九九八十一条魂命养一块长生骨。”
父亲的金线云纹袖口溅了血珠，转身时烛火在他眼中燃起两点幽蓝。
林深耳尖发烫，退后撞翻药篓，滚出的血灵芝在青砖上撒了一地。
“休想！！！”
农妇空洞的眼眶，竟腾起黑烟凝成鬼面，尖啸着扑向室壁悬挂的铜镜。
镜面霎时爬满蛛网裂痕，父亲暴怒的吼声与鬼面嘶鸣在地窖共振，震落梁上陈年的蝙蝠干尸。
林深撞翻药架，碎瓷划破掌心。
自此后，每当他小心进到药库，总看见痴癫的父亲用银刀剜去《神农本草经》中"附子有毒"的记载，或者朱砂笔在草乌碟边补上"久服延年"。
十岁那日，父亲终是未能集满长生骨，血色溅在《百傀谱》末页的合欢花上，无意中听到掌柜私议，这是父亲从傩戏班主·青铜面那里偷来的长生夺命谱。
那夜他抱着父亲冰凉的傀儡匣蜷缩药柜，闻到母亲熬的紫参汤混着傀儡胶的苦杏仁味——原来家中亲人求长生的秘密，都浸在汤药也化不开的血锈里。
从此，他便对药铺怀有深深的恐惧，总在晾晒药材时偷玩铜镜碎片，这是藏着长生骨相的儿时玩具，从密室的砖缝扣出——镜面折光扫过药柜暗格，能照出那些蜜蜡封着的朱砂丸泛着胭脂虫尸体的暗红。
因为在祖父西书房书架的《本草拾遗》夹层中发现前朝《镜鉴考》，泛黄图纸上绘制着失传的鱼子纹镜边工艺。
书中记载”以汞熏镜，光可鉴人“，他为此深深着迷。
十二岁，傩戏班小厮催要药膏，林深发现配方含大量砒霜，与掌柜发生激烈争执。
祖父终是放不下白发送子的悲恨，掐灭烟斗冷笑：“戏子烂脸关你何事？
这单够抵三个月流水！”
林深连夜重制低毒药膏，窗台上未干的铜镜胚子映出他熬红的眼睛。
十三岁，城西传来一尸两命的噩耗，他发疯般砸碎药房所有铜秤，那是服了药房送出的落胎丸，丸中竟被掺进斑蝥粉。
林深失望万分。
十五岁及冠礼上，来到昌江的京城族老赐他嵌着蛇胆的青玉药杵。
林深跪在供奉着《千金方》的祠堂里，突然用杵尖划碎窗棂间新换的油光纸。
飞舞的纸花落进盛着雄黄的铜盆："孙儿愚钝，只晓得铜镜照人肝胆，不似药杵……"他故意顿住，望着供桌下露出的半截人形陶瓮——里面装着上月因试药溃烂而死的学徒灵位，此刻正被伪装成镇铺的"灵芝童子"。
逃家之时，林深带走的是母亲给他的金丝楠木药匣，里面装着偷偷取来的《镜鉴考》。
祖父气得大吼：“有种你就再也不要回来！”
林深在窑镜坊门槛前跪了七日，始终捧着自制的"投名状"——密室碾磨出的铜镜粗胚，却不为任何镜师所动。
幸有傩戏班主为他求情，又买了百面镜坊铜镜，送出百张戏票，那是班主报他早前拯救戏子的大恩，扛把子的老铸镜师白眉上还粘着糯米糕屑：“小子，镜分阴阳，人讲缘分。”
这才看在青铜面的面子上收纳了他。
但其实更多的，却是看在他带来的《镜鉴考》上。
林深发狠要将窑境坊的工艺学尽，头年只三个月便成功转为老铸镜师汪大师的正式弟子。
比起境坊里其它的弟子，林深展现了他独有的天赋，技艺的进展快得令人发指。
镜师们总抱怨：铜六锡西的配方防锈不足林深偷偷将亲手炮制的五倍子粉掺入铸模，烧出的铜镜边缘形成天然防蚀纹，状若忍冬藤缠绕。
景德镇来的胡镜匠发现后惊为天人，大赞昌江窑镜坊的杠把子，汪大师面上有光，破例提前收了这个会配药方的小徒弟。
老镜师教他看锡水在模子里流淌：“好镜子要经得起冰泉淬火，照妖照鬼时不生雾。”
他将药铺功夫融入铸镜，幼时所学在境坊中竟能派得上用场：每日辰时用捣过三百次雄黄的铜杵研磨镜胚，矿物残留形成天然抛光剂，白笈汁能让铜器泛出玉泽。
借鉴茯苓切片技法，发明”千层锻打法“——把烧红的铜坯反复折叠锻打，镜体隐现流水状冰丝裂纹。
他熔掉母亲的金丝楠木药匣铸镜，木纹在铜液里烧出缕缕青烟，恍惚是那些被药渣填埋的童子在哭。
为掌握极致火候，林深将自己炼成”活体窑炉“：每日吞服微量牵机药刺激神经，双手在窑口取镜胚仍能稳持三息，左眼长期用曼陀罗汁冲洗，瞳孔可辨窑火中常人难觉的一丝丝色差变化。
“淬火分三劫。”
老铸镜师的白眉在镜铜残片上扫过，将他找青铜面班主换来的铜坯投入熔炉，飞溅的铜花在空中凝成卦象，“一劫锻其形，二劫醒其魂，三劫……”话音未落，炉中爆出凤鸣，林深将毒晶投入炉中，遇高热炸裂成漫天星芒，饕餮纹路突然泛起青光，青烟化作羽翼扫过林深额角，将淬火水幕映成流动的碑文。
老铸镜师大叫：“你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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