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第一日清早

第一日：余温袁荷把最后一只马克杯放进消毒柜时，指腹蹭过杯壁上一道浅白的划痕。

那是三年前陈凯煮咖啡时失手摔的，他当时蹲在地上捡碎片，抬头冲她笑，

说“幸好没割到手”。现在想起那个笑容，袁荷只觉得指尖发僵，

像触到了冰箱里冻了太久的冰块，冷意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

今天是她在这个房子里的倒数第七天。离婚协议书拟好之后，

她盯着屏幕上“夫妻感情确已破裂”那行字，反复看了十几遍，直到眼睛发酸，

也没挤出一滴眼泪。倒是刚才收拾厨房，

看见橱柜深处那罐没开封的黄豆——是她妈去年秋天寄来的，说泡发了炖猪蹄最香，

陈凯总说太腻，一直没煮——她突然就红了眼眶，赶紧别过脸，怕眼泪掉在台面上，

洇出印子不好擦。客厅里传来陈凯翻报纸的声音，哗啦，哗啦，

每一声都像在数着他们之间剩下的日子。结婚十年，

从租来的一居室到现在这套带阳台的公寓，他们一起贴过墙纸，一起组装过婴儿床，

一起在深夜里抱着发烧的女儿轮流守着。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话越来越少。

饭桌上只剩碗筷碰撞的声响，沙发上他看财经新闻，她刷育儿博主，睡前道声“晚安”，

像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程序。袁荷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陈凯的背影。他头发比去年稀了些，

后颈有块淡褐色的痣，是她以前总爱用指尖戳的地方。那时候他会痒得笑出声，

反手把她的手攥住，说“别闹”。现在她就算走过去，大概也只会换来一句“要喝水吗”，

客气得像对待来访的客人。她转身回了卧室，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放着女儿朵朵从小到大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朵朵五岁生日拍的，

陈凯把蛋糕抹在女儿脸上，袁荷举着相机笑，照片里的阳光暖得能渗进心里。

她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自己的笑脸，突然发现，好像有很多年没那样笑过了。

昨天朵朵视频时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她攥着手机，说“快了，

等妈妈安顿好就接你过来”，声音软得像泡发的海绵，怕一用力就碎了。夜深时，

袁荷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陈凯均匀的呼吸声。他们分房睡已经半年了，

今天因为客房堆了收拾好的箱子，才暂时挤回主卧。中间隔着的距离，像一条看不见的河，

她在这头，他在那头，谁也没打算渡过去。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

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道划在心上的口子，不深，却隐隐作痛。这是第一天，

袁荷想。原来真正的告别，不是歇斯底里的争吵，也不是痛哭流涕的拥抱，而是这样，

在寂静的夜里，看着身边最熟悉的人，却觉得比陌生人还要遥远。第二日：旧痕第二天早上，

袁荷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她坐起身，看见陈凯已经不在床上了，客厅传来煎蛋的香味。

这种场景，在以前是常态。那时候她总赖床，陈凯做好早餐，会端到卧室里，说“再不起，

太阳都晒屁股了”。袁荷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看见餐桌上摆着两个煎蛋，一杯牛奶，

一片吐司。陈凯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没看她。“锅里还有，

你自己盛。”他头也没抬地说。袁荷走到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果然还有一个煎蛋，

边缘焦了点，是她不喜欢的样子。以前陈凯煎蛋，总会把边缘弄得金黄酥脆，却不焦糊，

他说“你吃不了太硬的”。她盛起煎蛋，放在盘子里，没吃，只是用叉子轻轻戳着蛋黄，

看着它一点点流出来，像融化的黄油，黏在盘子上。“朵朵昨天视频问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陈凯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袁荷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下周吧，

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嗯。”陈凯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看手机。袁荷看着他，

突然想问“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答案，却又不知道答案。

是从他越来越晚的回家时间开始？还是从她越来越多的沉默开始？或者，

是从朵朵上了寄宿学校，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发现彼此早已没了共同话题？吃完早餐，

袁荷去收拾书房。书架上摆着很多书，有她喜欢的散文，有陈凯爱看的历史小说，

还有他们一起去旅行时买的纪念册。她抽出一本《小王子》，那是朵朵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

她和陈凯轮流给女儿读，书页上还留着朵朵用蜡笔涂的痕迹，蓝色的天空，黄色的小王子，

红色的玫瑰。袁荷坐在书桌前，翻开纪念册。第一页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

她穿着白色的婚纱，陈凯穿着黑色的西装，他们站在教堂门口，笑得一脸幸福。

后面是去青岛旅行的照片，他们在海边捡贝壳，陈凯把她背在背上，海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还有去西安的照片，他们在兵马俑前合影，

陈凯凑在她耳边说“以后我们还要去更多的地方”。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

晕开一小片水渍。袁荷赶紧用纸巾擦干净，怕把照片弄坏了。她合起纪念册，放进纸箱里，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风迎面吹过来，

带着小区里桂花树的香味。以前每到秋天，陈凯总会摘几朵桂花，放在她的书桌上，

说“闻着香，心情好”。下午，袁荷去了趟超市。以前逛超市，

她总会记得陈凯爱吃的牛肉干，爱喝的啤酒，会买很多放在购物车里。今天她推着购物车，

走在货架之间，却不知道该买什么。走到零食区，她拿起一包牛肉干，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走到酒水区，她看着一排排啤酒，也没停下脚步。她买了些蔬菜和水果，

还有朵朵爱吃的草莓。结账时，收银员笑着说“今天买的不多呀”，袁荷笑了笑，没说话。

走出超市，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觉得很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回到家，陈凯不在。

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我今晚有个应酬，晚点回来”。袁荷把纸条揉成一团，

扔进垃圾桶里。她走进厨房，把买的蔬菜和水果放进冰箱，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却不知道看什么。她换了一个又一个频道，最后停在一个播放老电影的频道上，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在吵架，像极了以前的他们。袁荷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是第二天，她想。原来忘记一个人，忘记一段感情，这么难。

那些曾经的美好，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不管怎么擦，都擦不掉。第三日：钝痛第三天早上，

袁荷醒得很早。她走到客厅，看见陈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眉头皱着。

“怎么了？”袁荷问。陈凯抬起头，“没什么，公司的事。”他把文件夹合上，放在茶几上。

袁荷没再问，走到厨房去做早餐。她煮了粥，煎了鸡蛋，还烤了几片吐司。

她把早餐端到餐桌上，“吃吧。”陈凯走过来，坐在她对面，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

“味道不错。”他说。袁荷笑了笑，“以前你总说我煮的粥太稀。”“那是以前。”陈凯说，

声音很轻。早餐在沉默中结束。袁荷收拾碗筷，陈凯坐在沙发上，又拿起了那个文件夹。

袁荷洗完碗，走到客厅，“我今天要去看朵朵。”“嗯，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去了。

”陈凯说。袁荷点点头，回到卧室，收拾了一些朵朵爱吃的零食和几件衣服，放进包里。

她走到门口，“我走了。”“路上小心。”陈凯说，头也没抬。袁荷走出家门，下了楼，

看见小区里的孩子们在玩耍，笑声清脆。她想起朵朵小时候，也总爱在小区里跑，

陈凯跟在后面，怕她摔着。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又快乐。坐上车，袁荷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子驶离小区，驶上马路，路边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退去。她打开手机，看着朵朵的照片，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到了学校，袁荷在门口等朵朵。不一会儿，

她看见朵朵从教学楼里跑出来，看见她，兴奋地喊“妈妈”，扑进她怀里。“妈妈，

我好想你。”朵朵说，声音软软的。袁荷抱着女儿，心里暖暖的。“妈妈也想你。

”她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一口。她们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玩了一会儿。朵朵拉着她的手，

蹦蹦跳跳地，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妈妈，我们班新来了一个老师，她讲课可有意思了。

”“妈妈，我昨天考试得了满分，老师还表扬我了。”袁荷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笑着点头。

她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心里想，不管怎么样，为了朵朵，她也要好好地生活。中午，

袁荷带朵朵去吃了她最爱吃的汉堡。朵朵吃得很开心，脸上沾了不少番茄酱。袁荷拿出纸巾，

轻轻地给女儿擦干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妈妈，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呀？

”朵朵突然问。袁荷的心颤了一下，“快了，等妈妈把那边的房子收拾好，就接你过来。

”“那爸爸呢？爸爸也会来吗？”朵朵问。袁荷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爸爸还有工作要忙，等他不忙了，就来看你。”朵朵点点头，

没再问。袁荷看着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离婚对朵朵的伤害最大，

可她实在没办法再继续那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了。下午，袁荷把朵朵送回学校。临走时，

朵朵拉着她的手，“妈妈，你要早点来接我。”“嗯，妈妈会的。”袁荷说，眼圈红了。

她坐上车，往回走。路上，她收到了陈凯发来的微信，“朵朵还好吗？”“挺好的，很开心。

”袁荷回复。“那就好。”陈凯回复。袁荷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天空有些阴沉，

像她此刻的心情。她知道，她和陈凯之间，已经回不去了。那些曾经的美好，

只能留在回忆里。回到家，陈凯还没回来。袁荷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她想起今天和朵朵在一起的时光，心里暖暖的，可一想到以后朵朵要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她又觉得很愧疚。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开门的声音。陈凯回来了。他走进卧室，“回来了。

”“嗯。”袁荷应了一声。“朵朵有没有问起我？”陈凯问。“问了，

我说你忙完工作就去看她。”袁荷说。陈凯点点头，没再说话。他走到衣柜前，

拿出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里。“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大概要三天才能回来。”“嗯。

”袁荷说。陈凯收拾完行李，走到床边，“离婚的事，你再想想？”袁荷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已经想好了。”陈凯看着她，眼神复杂，“好吧。”他转身走出卧室，去了客房。

袁荷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这是第三天，她想。原来做出决定，这么难。可她知道，

她必须这么做，为了自己，也为了朵朵。第四日：空壳第四天早上，袁荷醒来时，

陈凯已经走了。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床。她走到客厅，

看见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袁荷把纸条拿起来，看了看，

又放下了。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做了早餐。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自己的衣服、鞋子、化妆品，还有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都放进纸箱里。收拾到书架时，

她看见一本相册，里面是她和陈凯谈恋爱时拍的照片。那时候的他们，很年轻，很快乐。

她翻开相册，一张一张地看着。照片里的他们，在公园里散步，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在餐厅里吃饭，笑容灿烂。袁荷看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在朋友的聚会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戴着一副眼镜，

看起来很斯文。他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陈凯。”她笑着说，“你好，

我叫袁荷。”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了交往。他会在她加班的时候，

给她送夜宵；会在她生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惊喜。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结婚后，一切都变了。生活的琐碎，

工作的压力，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他们开始吵架，开始冷战，开始互相指责。

直到最后，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沉默。袁荷合起相册，放进纸箱里。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她继续收拾东西，

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都装进纸箱里，封存起来。下午，袁荷去了趟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