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市的雨，总下得不够痛快。
霓虹灯的光溶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被往来车轮反复碾过，成了破碎而黏稠的色块。
空气里飘着尾气、食物摊的热气，还有一种城市深处透上来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林鑫茜推开“旧年月色”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将里面虚假的热闹与过足的暖气一并关在身后。
冷风裹着细密的雨丝，立刻贴了上来，钻进她单薄的外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清晰的寒噤。
身后门内隐约传来的、关于某个未能到场名字的哄笑，像根细针，刺破了她勉强维持了一晚的平静。
聚会散了，同事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消失在雨幕里，带着酒后的亢奋与言不由衷的道别。
她独自站在餐馆延伸出的窄小檐廊下，没有立刻离开，等着那阵因酒精和更深沉的疲惫带来的眩晕过去。
指尖在微不可察地轻颤。
从这里绕到大路，至少还要步行十五分钟。
疲惫像潮水般拍打着她的神经末梢，她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哪怕寂静却也熟悉的公寓，把自己埋进沙发里。
至于这条巷子夜晚的阴森……此刻，与内心深处那因为期待落空而滋生的巨大空洞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白天，这条夹在两排老旧居民楼之间的巷子，不过是城市一道不起眼的褶皱，晾衣竿横七竖八地挑着各家各户的平凡生活。
但在此刻，深夜里，雨中，它幽邃得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巷口那盏本就昏聩的路灯，神经质地闪烁着，光线在湿滑剥落的墙壁上投下摇摆不定、形同鬼魅的影。
她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高跟鞋敲击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而孤寂的回响，一下下，敲打在心上。
伞沿坠下的水珠连成透明的线，在她周围勉强划开一个脆弱的、暂时的干燥结界。
走了不过十几步，一种异样的感觉，并非来自声音或景象，而是某种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无声无息地，缀在了她的身后。
空气的密度变了，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耗费力气。
脖颈后的寒毛，不受控制地一根根倒竖起来，一种源自本能的警铃在颅内尖啸。
她不敢回头。
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伞柄，指节泛白，脚步加快。
心跳在耳膜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盖过淅沥的雨声。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右侧墙壁——一片阴影正在不自然地流动。
不是风吹树影的摇曳，而是更缓慢、更违背物理规则的蠕动，像一滴巨大的、污浊的墨汁，正从砖石冰冷的孔隙里渗透出来，带着某种活物般的恶意，缓缓晕开，蔓延。
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酒精带来的麻木外壳。
她几乎是小跑起来，伞在慌乱中剧烈歪斜，冰冷的雨水立刻泼洒般打湿了她的肩膀和手臂，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前方，公寓楼后门那盏熟悉的、光线昏黄的声控灯，成了视野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微弱的光晕象征着安全。
还有五步……三步……几乎能感受到那光带来的、虚假的暖意……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探入光晕边缘的刹那——“啪。”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烛芯爆裂的细响。
灯光，熄灭了。
不是寻常的断电，而是被某种东西精准地、贪婪地、瞬间“吞噬”。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当头罩下，连同声音也被一并吸走，连原本清晰的雨声都变得隔膜而遥远，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那只无形的“手”扼了上来。
没有实质的触感，只有一股彻骨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寒，如同液态的氮，瞬间冻结了她的皮肤、肌肉，甚至企图凝固血液，首刺骨髓。
她想尖叫，喉咙肌肉却僵硬如铁，只能从缝隙里挤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绝望气音。
全身的力气从西肢百骸被疯狂抽离，伞从彻底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轻飘飘地掉在脚下的积水里，那上面印着的、她曾觉得清新可爱的小碎花，迅速被泥水浸染、污浊。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她用尽灵魂深处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挣扎着，偏转了头颅。
黑暗，并非绝对。
在那片比她周遭环境更浓稠、仿佛具有粘稠质感的黑影中央，悬浮着两点光。
不是反射任何光源，而是自内而外渗出的、幽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磷光，像深海沟壑里盲目鱼类的眼珠，又像是荒冢枯骨上偶然燃起的鬼火。
它们静静地、空洞地“凝视”着她，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绪，只有一种亘古的、纯粹的虚无，以及……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贪婪的饥渴。
然后，那两点磷光，倏地熄灭了。
雨，依旧不紧不慢、漠然地落着，冲刷着空寂的巷道，也冲刷着那柄孤零零躺在污浊水洼里、印着小碎花的雨伞……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