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挂羊头卖狗肉

一昌阳城中村深处的巷子很窄，窄得像一道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若是两个稍胖些的街坊同时来，总得一个贴着墙根，一个缩着肚子，

互相谦让着“您先您先”，才能错开身子。巷子深处蜷缩着一家不起眼的便民店，

店名叫“大道便民店”，店主名叫于大道。于大道现在就坐在店门口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

他是个中年人，不爱说话，只爱眯着眼看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看那些穿睡衣趿拖鞋买酱油的主妇，背书包啃包子的学生，

具包匆匆赶工的装修师傅……熟识这条巷子的人都愿多走几步绕到于大道这方寸之地买东西，

不为别的，就为他卖货时的大方，而且找钱时从不算错一分，更不会像巷口那些店似的，

总是看人下菜碟，漫天要价。生意如此平淡，可谁也说不清于大道这局促小店的货架上，

怎么就摆着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东西呢？比如最里头的玻璃柜里，

茅台、五粮液码得整整齐齐，旁边的隔层里，海参、虫草用真空袋封着静静卧在丝绒衬垫上。

就连进口巧克力、高档橄榄油这些本该出现在市中心精品超市的物什，

也在这陋巷深处这个不起眼小店占了一角货架。更让人咋舌的是，

这些东西的价格比外面商场便宜三成不止，活像把金镯子按铜价卖。

常有生客拿着酒瓶反复查看并用怀疑的语气问：“老板，你这茅台真的假的？

”于大道从不抬杠也不辩解，只从那厚嘴唇里挤出三个字：“真的。

”说罢便低下头继续用抹布擦着柜台上的玻璃，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力气。若是熟客问起这样的话，于大道便会多补一句：“放心 吧，

自己喝，值。”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半点推销的意思。久了，

街坊们都知道于大道店里的东西不寻常，却也实在便宜。有人曾旁敲侧击打听货源：“老于，

你这货渠道挺硬啊，有路子也带带我们？”于大道那张方正的脸就会沉下来，

抿着厚厚的嘴唇，眼神越过问话人望向巷口深处飘忽的光影。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只不过常年堆着几个垃圾桶，风吹起来时，就会有塑料袋飘起来，

在于大道眼中那就是美丽的风景，因为像极了小小的云朵。他就那么沉默着，

直到对方自觉没趣，讪讪地转开话题。那秘密只压在他一人心底，沉得很。

二三年前的腊月廿三，小年夜。城中村的年味已经飘起浓浓的年味，

零星的鞭炮声也从巷尾传来，空气里充斥着硫磺味。

于大道正弯腰“哗啦啦”拉下金属卷帘门，刚拉到一半，

就见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巷口，停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车门打开，

下来一位脖子上围着羊绒围巾、裹着深棕色羽绒服的女人，

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飘着红丝条的礼品袋。“老板，等等！”女人快步走向于大道，

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声，像是怕被谁听见：“这些东西，您收吗？”于大道直起身，

眯起眼快速而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人。女人看着四十出头，妆容精致，只是眼底透着点急色。

于大道心里有了底，便抬起卷帘门，把女人让进了店里。女人把礼品袋轻轻放在柜台上，

于大道一眼便从袋口松开缝中看到里面的硬纸盒：两条中华烟，

还有两瓶茅台酒——瓶身的红飘带条很醒目。不过，于大道却摇了摇头：“我不做回收生意。

我这店虽小，卖的都是日用杂货，从没收过别人送来的礼品。”女人脸上露出难色，

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急切地对于大道说：“便宜点也行，总比放着占地方强。

”见于大道仍然面露难色，女人突然话头一转：“我是吕局长的家属，

这些东西家里堆不下了，放着也是浪费。”吕局长，于大道的远房表兄，他当然知道，

也当然在意，当年在老家时还经常走动，后来因各自谋生，很少再有来往，

只偶尔从老家亲戚嘴里听说他在城里当了官，混得不错。于大道疑惑的是，表哥那么大岁数，

表嫂竟然这么年轻靓丽？女人看透了于大道的心思，不再多说，

而是掏出手机找出了几张照片给于大道看。那是她和吕局长的合影，

有几张甚至是亲密的合照。于大道信了。不过，他还有个疑虑未解开：吕局长知道此事么？

女人再一次读懂了他的心思，立马给他解”扣“：“他不知道此事，但他默许的，你明白吧？

”她话中有话地提示于大道：“别忘了，他可是你表哥。”话到这个份儿上，

于大道无话可说：“那你把他的手机号给我吧，我抽空去拜访他。

”女人很痛快也很熟练地告诉了于大道一个手机号。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定价。

于大道他准确说出了这两样东西的市价，并按六成给了钱。女人接过钱，千恩万谢了，

临走时还回头说：“以后家里还有富余的，我还拿来你这儿。”于大道说行，

别忘了代我问表哥好。表哥是见不到的。不是他不想见，也不是表哥不想见他，

而是必须坚守这一行的规矩。因为出过事。以前于大道在南方城市经营小卖部，

有个李科长偶尔到他这里来做客，俩人交了朋友。

后来李科长隔三差五送些烟酒过来让他代销。那时，于大道还没完全入道，

对李科长带过来的东西来者不拒，并且还时常去李家拜访。再后来李夫人也来得勤，

有时还会带来其他女人送些东西来代销，说是“朋友家的闲东西”。

于大道的货源便壮大起来，他不得不腾出货架最好的位置专门摆这些高档货。低价收，

再比市价低三成卖，赚个差价。那些“家属”们乐意把闲置的礼品变现，不用费心找渠道，

顾客们欢喜能买到便宜的真货，不用怕踩坑。于大道赚发了，日子渐渐宽松起来，

便常去李家做客。不过，于大道心底还不安起来。因为他明白：看似三赢的买卖，

肯定有极大风险，不过，他总侥幸地提醒自己：没事，这不过是帮人处理点闲东西，

不算什么大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些“闲东西”也太多了点，

有时一送就是十几瓶好酒、几十条名烟，哪家人能攒下这么多“闲礼”？熟料不久，

李科长被查，于大道也被罚了个底朝天，灰溜溜地离开，来到昌阳城继续经营他的小卖部，

刚开始时他做的是正常生意，后来，跟之前同样的境况又出现了，他禁不住诱惑，

壮着胆子做起了这半地上半地下的生意，不过，他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不见“货主”。

这一次破例，是因为他念及表哥这层亲情。三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于大道刚卸下卷帘门，

就听见对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震得他耳朵嗡嗡响。抬头一看，

对面那家空置了许久的店面，挂上了“金来超市”四个大字的霓虹招牌，

红的绿的灯珠交替闪烁，在清晨的灰雾里显得格外刺眼。

最扎眼的是门口悬着的那块红底黄字牌子：“高价回收礼品”。超市老板姓金，人如其名，

浑身上下透着股“金气”。开业当天，金老板特意穿过窄窄的街道走到于大道店门口，

递给正在看光景的于大道一包烟，嗓门洪亮地说：“于老板，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于大道摆摆手，谢绝了金老板递来的烟，谦逊地笑道：“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他不喜欢这人身上的味道，太冲。另外，于大道不是在关注店的规模和人气，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金来店门上方的那个摄像头上，像一只大眼睛盯着他非常难受，

于大道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金来超市的生意很快就风生水起。金老板嘴甜，

见了谁都“哥”“姐”地叫，回收礼品给的价钱也确实比于大道高些，没过几天，

就引得巷子里的人都往那边凑。超市里人来人往，喧闹声浪隔着窄街直扑于大道的店门，

有时甚至能听见金老板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您这酒要是真的，我再给您加五十！

”“放心，我这儿回收的货，转头就能卖出去，保准您不吃亏！”可奇怪的是，

于大道柜台前那些熟客的身影并未减少。老主顾李老师，是位退休的中学教师，

每次到于大道这里来买东西时都要绕着玻璃柜看一遍。这天他买了几瓶酒，

付完钱后悄悄凑近于大道悄声说：“老于，还是你这儿的货合适，

那边的货价钱虽和你这儿差不多，但我总觉得不踏实，上次我看他收了瓶酒，

连防伪码都没仔细看，万一掺了假，咱们买回去喝着也不放心。还是你这儿踏实。

”于大道只是笑笑，顺手拿了盒烟给李老师，算是赠送，不过，

此时的他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踏实？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字还适不适合用在自己身上。

他收的货虽大都是吕夫人或她带来的人送的，看着像是“靠谱来源”，

可本质上不也和金老板做的是一样的生意吗？金来超市的喧嚣越是鼎沸，

于大道心里那块无形的石头就坠得越沉。夜里，

于大道躺在小店隔间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总忍不住侧耳听着对面的动静。

超市的霓虹招牌彻夜亮着，那个摄像头似乎在眨眼。他翻来覆去，

满脑子都是金老板那张被欲望撑得油光发亮的脸，

有时还会和电视新闻里那些一闪而过的、被押下警车的面孔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那些人也曾衣着光鲜，也曾在人前呼风唤雨，

可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这些画面搅得于大道心神不宁，后半夜才能眯瞪一会儿，

梦里就出现货架上酒瓶倒下来砸得满地碎片的画面。于大道原想着自己这点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