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

林野的登山靴踩在湿滑的石灰岩上，靴底深纹里嵌满了细碎的石屑与苔藓，

每挪动一步都要先碾实脚掌，再借着鞋侧防滑胶条的摩擦力往前蹭，

发出“咯吱——咕叽”的黏腻声响。溶洞里的空气潮得像能拧出水，

吸进肺里带着股冷冽的腥气，混杂着钟乳石析出的碳酸钙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腐殖土气息。

他头顶的LED头灯已经开到第三档亮度，光柱在黑暗里劈出一道雪亮的通路，

照亮前方垂落的钟乳石——最前头那根足有两人高，顶端挂着颗鸽蛋大的水珠，

边缘泛着乳白的钙化层，像极了冻在半空的冰棱；旁边一簇丛生的则尖细锋利，

表面布满深褐的纹路，斜斜指向地面，活似巨兽龇出的獠牙，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再往前就是‘龙脊沟’了。”身后的向导老河突然停下脚步，

粗糙的手掌抚过岩壁上一道半指深的竖痕，

指腹磨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凿印——那是几十年前采药人留下的标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沙哑，“我爷爷说，这沟是山神睡觉翻身后压出的脊梁骨，

两侧岩壁是神的肋骨，进去的人要么被挤在缝里成了‘填沟石’，

要么踩空掉进深潭喂了‘水鬼’，十有八九出不来。你确定要找的东西，真在里头？

”林野攥了攥口袋里的牛皮笔记本，封面被汗水浸得发潮，边缘磨得卷了毛，

露出里面泛黄的纸芯。他指尖划过扉页上父亲的字迹，钢笔墨水早已洇透纸背，

笔画里还带着当年地质勘探时的匆忙：“暗河尽头有星萤，那是地心的眼睛，

会跟着水流眨眼睛。”三年前，

父亲作为地质队队长带着三人小队进入这片西南深山的溶洞群后，

就像被黑暗吞了似的没了音讯，搜救队找了三个月，

只在一处暗河浅滩捡到这本写了一半的勘探笔记，还有一只摔碎的罗盘。“我必须去。

”林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手按了按头灯的开关，光柱往下移，

照亮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草图——泛黄的宣纸上，父亲用铅笔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暗河，

河身用虚线标注着“水位变化线”，终点处画着一簇歪歪扭扭的光点，

旁边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小字：“10月17日，暴雨后水位下降三尺，发现入口，

星萤在对岸岩壁，像撒了把碎钻。”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防水手表，

表盘显示今天正是10月17日，指针在黑暗里泛着淡绿色的荧光。老河叹了口气，

弯腰从帆布背包里掏出一卷锈迹斑斑的登山绳，绳头的铁钩已经氧化出棕红色的锈迹，

他用袖子擦了擦钩尖，又扯了扯绳身，确认里面的尼龙芯没被虫蛀：“我陪你到沟口，

里头的路我不认——去年我带采药人进来，刚到沟口就听见里头有‘咚咚’的响声，

像是什么大家伙在喘气，吓得我们扭头就跑。这样，我把绳子固定在沟口的老石笋上，

你进去后每隔半小时扯三下绳子，我在外面守着。要是明天太阳落山前你没出来，

我就报搜救队，再带几个村里的后生进来找你。”林野点点头，接过登山绳的另一端，

将绳身在腰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渔人常用的“死结活扣”——这是父亲教他的，

说是在野外遇到危险，能最快解开又不会松脱。龙脊沟比想象中更窄，最宽处不过两尺，

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的岩壁像被巨斧硬生生劈开，表面布满细密的水珠，

水珠顺着岩缝往下淌，在沟底汇成一条手指宽的细流，“叮咚”一声跌进裂缝里，

只留下一道潮湿的水痕。林野侧着身子，左手紧紧抠住岩壁上的凸起，右手握着登山镐，

镐尖抵在前方的石缝里当支撑。他的膝盖微微弯曲，尽量让身体贴紧岩壁，

避免碰到两侧的“石刺”——那些从岩壁上突出来的石灰岩尖角，锋利得能划开冲锋衣。

父亲的笔记里用红笔圈出“沟底多暗缝，下为深潭，需用镐尖探路”，他每走一步，

都会先把登山镐的尖刃插进脚下的岩石缝里，轻轻晃动两下，确认岩石稳固后才敢落脚。

走到一半时，他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岩石微微晃动，心里一紧，立刻停下脚步，

将登山镐往旁边的石缝里再插深几分，身体往后仰靠在岩壁上。借着头灯的光，

他看清脚下的岩石上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裂纹顺着沟底延伸，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他慢慢抬起脚，用镐尖轻轻敲了敲那块岩石，“笃笃”的声音发空——底下是空的。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挪到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刚站稳，

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刚才踩过的那块岩石顺着裂纹裂成两半，

“咕噜噜”滚进沟底的裂缝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遥远的“扑通”声，

显然是掉进了深潭。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沟道突然开阔，一股带着水汽的风迎面吹来，

夹杂着隐约的“哗啦啦”水流声，比刚才沟里的潮气更凉，吹在脸上像贴了片冰。

林野加快脚步，左手依然扶着岩壁，右手将登山镐横在胸前，转过一道弯后，

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屏住了呼吸，

连手里的登山镐都差点掉在地上——那是一片约莫两个足球场大的地下湖，湖水漆黑如墨，

像一块铺在地心的黑丝绒，头灯的光投进去，只能照亮表面薄薄一层，

再往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湖面上泛着淡淡的雾气，雾气在灯光下像细小的银尘，

缓缓漂浮。湖的对岸，是一片陡峭的岩壁，岩壁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大的如碗口，

小的似铜钱，每个孔洞里都闪烁着微弱的蓝绿色光芒，光芒忽明忽暗，

像漫天繁星落进了地心，又像无数只小眼睛在黑暗里眨动，正是笔记里写的“星萤”。

“找到了……”林野的声音有些颤抖，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麻。他刚要迈步走向湖边，

脚下的岩石突然“咔嚓”一声轻响，比刚才沟里的声音更响。他心里一紧，

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刚才站过的地方，

一块磨盘大的岩石顺着岩缝往下滑，边缘擦过旁边的石笋，带起一串火星，

最后“扑通”一声坠入湖中，溅起的水花足足有一人高，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脖子里，

像针扎似的刺骨。就在这时，岩壁上的“星萤”突然亮了起来，

原本微弱的蓝绿色光芒瞬间变得刺眼，像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了一把绿色的火。

光芒顺着岩壁往下流，渐渐映亮了整个地下湖，连湖底那些模糊的石头影子都能看清。

林野眯起眼睛，

终于看清了那些“星萤”的真面目——它们是一种从未被记载的洞穴软体生物，

通体半透明如凝脂，身体分两层：外层是薄如蝉翼的“鞘”，上面布满细密的银灰色纹路，

像极了老木匠手里的蛛网纹木，光线照过时会泛出虹彩；内层则包裹着淡绿色的软体，

隐约能看见里面蜿蜒的透明血管，血管里流动着淡蓝色的体液，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每只星萤长着十八根触须，其中六根粗长的主触须紧紧吸附在孔洞内壁，

顶端带着细小的吸盘，能分泌出黏性极强的透明黏液，

将身体固定在岩壁上；剩下的十二根细触须则垂在孔洞外，像丝线般随风摆动，

触须末端嵌着一颗米粒大的发光体，蓝绿色的光芒正是从这里发出——当湖风变急时，

触须会蜷缩成螺旋状，发光体的光芒也会随之变暗；风一停，触须重新舒展，

光芒又会亮起来，真如父亲所说“跟着水流眨眼睛”。

更奇妙的是它们的习性：每到清晨溶洞外的时间，星萤会集体收缩触须，

将身体缩进孔洞深处，只留一根细触须在外“探风”，

这是它们在躲避湖底墨蛟的晨巡；到了午后，它们会缓缓伸出触须，

分泌出一种淡绿色的黏液，黏液顺着触须滴进湖里，

会吸引一种半透明的小银鱼——这种鱼只有指甲盖大，以黏液为食，

而星萤则靠小鱼撞击触须时脱落的碎屑补充营养。父亲后来告诉林野，星萤的寿命只有一年，

临死前会将身体缩成一团，坠入湖中，成为墨蛟的食物，完成生命的循环。

“原来父亲说的星萤，

是这些生物……”林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包里的相机——那是父亲留下的单反，

他特意换了防水镜头，想拍下父亲口中的“地心眼睛”。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相机带，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湖里猛地站起来。他猛地回头，

只见湖面上泛起一圈圈巨大的涟漪，涟漪中心的湖水像被什么东西顶开，

一个黑色的巨大黑影从湖底缓缓升起。那是墨蛟，比林野最初想象的更具威慑力。

它的体长足有五米，躯干粗如成年男子的腰，背部隆起一道流线型的脊棱，

脊棱上覆盖着巴掌大的黑褐色鳞片，鳞片边缘带着淡淡的银边，

在蓝绿色的光芒下像缀了一圈碎银；鳞片的纹理呈螺旋状，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部，

摸上去像老树皮般粗糙，却能在水中减少阻力。它的头部不像鳄鱼那般扁平，

而是呈圆润的梭形，头顶有两根短短的灰黑色角，角上布满细小的凹痕，

那是常年在岩壁上摩擦留下的痕迹；眼睛是深褐色的，瞳孔呈竖线状，能在黑暗中放大三倍，

连湖面上漂浮的小银鱼都能看清；嘴巴张开时宽约半米，上下颚各长着两排细密的尖牙，

最长的牙有三寸，却不是用来撕咬的——因为长期以小银鱼和星萤为食，

墨蛟的牙齿早已进化成“滤齿”，牙缝间有细密的膜，能将水滤出，只留下食物。

最特别的是墨蛟的尾巴，它的尾鳍呈扇形，边缘有一圈透明的膜，游动时尾巴左右摆动，

像船桨般有力；尾尖有一块白色的斑纹，像个小小的月牙，那是三年前父亲掉进暗缝时，

墨蛟用尾巴卷他上岸时被岩石划伤留下的疤痕，也是父亲辨认它的标记。墨蛟的习性很独特，

它每天只在清晨和黄昏各巡湖一次，其余时间都趴在湖底的石洞里睡觉；它认主，

只吃父亲投喂的晒干水草——这种水草长在溶洞外的山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