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印刷

永庆十六年霜降夜，镇远侯府的丹桂香混着血腥味渗入陆昭明每个毛孔。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声，镇远侯府的琉璃瓦突然泛起诡异青光。他蜷缩在母亲织金襦裙下，

看着父亲那柄斩过契丹可汗的龙鳞剑，正插在管家福伯佝偻的背脊上。

父亲最爱的青瓷鱼藻纹梅瓶在地上炸开。飞溅的瓷片划破他眼角时，

他听见母亲用契丹语呢喃着古老的祝祷词。"带明儿走！"父亲玄色大氅扬起，

龙鳞剑斩落三支透甲箭。陆昭明被铁卫陈震塞进紫檀木立柜的暗格，透过雕花孔隙，

他看见母亲拆开发髻，乌发间竟藏着七根淬毒银针。"小侯爷闭眼！

"陈震的独臂突然捂住他双眼，

但指缝间还是漏进一道寒光——母亲将银针刺入自己天突穴的刹那，

庭院里所有追兵突然七窍流血。马车在官道上癫簸如怒海孤舟，陆昭明攥着半块虎符，

齿间还残留着陈震塞给他的参片苦味。追兵的火箭擦过车帘，

照亮道旁功德碑上"镇远侯陆擎天捐修"的字样。"过了青阳关..."陈震突然闷哼，

陆昭明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后颈。转头时铁卫统领的独臂已齐肩而断，却仍用牙咬着缰绳，

断臂处绑着的正是他白日弄丢的赤金长命锁。悬崖边的风裹着血腥味灌入车厢，

昭明看见月光下追兵首领的绣金蟒纹靴——那靴尖云纹与他生辰时太子所赐的玉佩如出一辙。

陈震用最后气力将他抛向崖下寒潭："活着！陆家军...在等..."潭水冷得刺骨，

却在他坠入时自动分出一条水道。陆昭明仰面下沉，

看见潭底青石板上刻着与母亲妆奁相同的星图。虎符突然发烫，

他口中溢出的血珠竟在潭水中凝成游龙形态。"倒是个好苗子。"沙哑嗓音惊散游鱼，

一个身穿破烂狗皮道衣的人，风吹动着蓑衣在潭面投下鬼魅黑影，

山风掠过狗皮道人空荡的右袖，十年前那夜他独闯刑部大牢，用这条胳膊换了三百死囚名册。

道正盯着潭面自语："当年你爹宁愿战死也不肯用这潭底杀阵...倒要看看他儿子怎么选。

"狗皮道人的烟杆突然刺向陆昭明眉心，

原本迷迷糊糊的少年本能地使出母亲临别前的银针手法。指尖尚未触及老道衣襟，

周身大穴已被七十二根金针封死。"陆家惊鸿指？"老道浑浊的眼珠突然精光暴射，

"谁教你的？"烟杆一抖，金针倒飞入潭，水面顿时浮起大片翻白的毒鱼。老道竹竿轻点，

七具黑衣尸体浮出水面，每具尸体耳后都有朱雀烙印——正是刑部豢养的死士。

陆昭明蜷缩在潭边呕出冰碴，潭水刺骨，寒意却仿佛被丹田骤然腾起的那股热流驱散。

陆昭明咳着血沫，嘶声力竭的吼声在幽深潭底显得空洞：“还我娘亲针法！

”狗皮道人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一闪即逝，烟杆轻佻地敲在陆昭明眉心，不痛，

却有一股阴寒内力直透髓海，瞬间压下了那股不受控制的热流。“小娃儿，

陆家的‘惊鸿指’不是这么用的。你娘……乌素兰那个契丹女人，

竟把这保命的玩意儿也教给你了？”他嗤笑一声，空荡的右袖无风自动，“可惜，

形似神不似，徒有其表，连潭里的鱼都毒不死。”陆昭明浑身穴道被金针所封，动弹不得，

只能瞪视着老道。母亲的名讳从这诡异道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讥诮。

他齿关紧咬，掌心那由虎符灼痕化成的龙形胎记隐隐发烫，与潭底青石板上的星图遥相呼应，

光芒微闪。“看什么看？”狗皮道人俯下身，

浓重的劣质烟草味混杂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想知道你爹为什么宁肯满门死绝，

也不用这潭底的力量？想知道刚才那些刑部的朱雀印死士，

为何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扑过来？”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陆昭明掌心的胎记，动作快如鬼魅。

“就因为这‘潜龙印’，还有你们陆家血脉里淌着的……那点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你爹陆擎天，那个号称‘大周柱石’的镇远侯，

他娘亲，你的祖母，可是当年巫蛊之祸里被满门抄斩的前朝钦天监正史——司徒家的后人！

”陆昭明如遭雷击，瞳孔骤缩。祖母？他只在家族祠堂的画像上见过那个温婉的女子，

父亲从不曾多提。巫蛊之祸？那是二十多年前震动朝野的大案，据说牵连无数，

与皇室秘辛、厌胜之术有关……“司徒家世代执掌钦天监，通晓星象，

更擅……驾驭地脉龙气。”狗皮道人嘿嘿低笑，指着潭底星图，“这‘引龙潭’，

就是你司徒家先祖的手笔。你爹陆擎天，身负司徒血脉，却偏偏要学什么忠君爱国，

宁愿被皇帝猜忌，被太子算计，也不肯动用这潭底杀阵自保，真是愚不可及！

”信息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陆昭明濒临崩溃的神智。父亲的耿直，

侯府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太子玉佩的线索，

还有这诡异的潭水、道人、胎记……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漩涡。“那你……又是谁？”陆昭明从喉咙里挤出质问。“我？

”狗皮道人直起身，掸了掸破烂的狗皮袄，“一个看不惯老天爷打瞌睡，

顺手搅搅浑水的闲人罢了。你可以叫我……邋遢道人。”他顿了顿，烟杆指向那些浮尸，

“至于他们，还有今晚镇远侯府的事，小子，你以为是简单的抄家灭门？

”他冷笑一声：“是有人怕了。怕你陆家血脉里的秘密藏不住，怕这‘潜龙印’真正苏醒！

皇帝老儿？太子？还是其他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嘿嘿……”就在这时，

崖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啸的箭矢破空声！更多的追兵到了！“麻烦。

”邋遢道人嘟囔一句，独臂抓起陆昭明，身形如鬼魅般贴着潭边石壁疾掠而出，

险之又险地避过几支射下的弩箭。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几个起落便没入崖底茂密的荆棘丛中。追兵的火把光芒在崖顶晃动，人声鼎沸，

却无人敢轻易下到这诡异的寒潭附近。荆棘丛后，竟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邋遢道人将陆昭明塞了进去，自己则守在洞口，屏息凝神。洞内阴暗潮湿，弥漫着土腥味。

陆昭明穴道未解，只能僵硬地躺着。掌心的胎记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荡着道人的话——祖母的身份、家族的秘密、父亲的抉择……还有母亲临死前那决绝的举动，

她为何会契丹秘术？她与这邋遢道人是否相识？约莫一炷香后，崖顶的喧嚣渐渐远去。

邋遢道人钻回洞中，解开了陆昭明部分穴道，让他得以活动手脚，但内力依旧被封。“小子，

算你命大。”邋遢道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烟锅，幽幽红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现在你有两条路。一，老夫给你个痛快，免得你落在那帮人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二，

跟我走，学点真本事，把你陆家的债，连本带利讨回来！”陆昭明靠着冰冷的石壁，

浑身湿透，冷得发抖，但眼底却燃起一团幽暗的火。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诡异的龙形胎记，

想起父亲染血的龙鳞剑，母亲散落的银针，陈震断臂上绑着的长命锁……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我选二。”邋遢道人眯着眼打量他半晌，

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有点意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比死难受。

你受得住？”“只要能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陆昭明一字一顿，

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恨意。“好！”邋遢道人吐出一口浓烟，“从今天起，

世上没有小侯爷陆昭明了。你叫……陆七吧。记住，你活的每一口气，都是赚来的。

”他扯下陆昭明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锦袍，

换上一件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又用污泥抹黑了他的脸。“第一步，

先学会怎么像条野狗一样活下去。”接下来的日子，陆昭明——现在的陆七，

跟着邋遢道人开始了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逃亡生涯。他们昼伏夜出，

穿行于荒山野岭、破庙废观。邋遢道人行事乖张，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精明的可怕。

他并未立刻传授高深武功，

而是逼着陆七学习各种生存技能：辨认毒草、设置陷阱、易容改扮、甚至是如何乞讨、偷窃。

同时，邋遢道人开始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重新锤炼陆七的筋骨，并解开他被封内力的限制，

引导他感受体内那股因“潜龙印”而苏醒的、灼热而陌生的内息。过程痛苦不堪，

如同一次次撕裂重组，陆七却咬着牙硬撑下来，仇恨是支撑他的唯一动力。偶尔，

在夜深人静时，邋遢道人会透露只言片语。陆七逐渐拼凑出更多信息：当年巫蛊之祸，

司徒家被诬陷以邪术窥探天机、诅咒皇室，

实则是因发现了某个关乎大周国运的惊天秘密而被灭口。镇远侯府遭难，

表面是太子一党构陷其通敌，根源却在于皇室对陆家血脉的恐惧，

以及对其可能掌握的力量的觊觎。而那“引龙潭”下的星图阵法则，据说能引动地脉龙气，

拥有逆转乾坤的威力，但也凶险万分，需特定血脉与时机方能启动。这一日，

两人潜行至边境附近的一座荒废山神庙。邋遢道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壶劣酒，自顾自喝着，

忽然问道：“小子，可知你娘那七根‘丧魂针’的来历？”陆七猛地抬头。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与谜团之一。“那不是契丹秘术，”邋遢道人醉眼朦胧，

“那是苗疆失传的‘同归蛊针’，以施术者性命为引，催发精血，瞬间激发潜能，与敌偕亡。

你娘乌素兰，根本不是普通的契丹贵族之女……她身上，流着苗疆巫蛊遗族的血。

”陆七如坠冰窟。契丹、苗疆、前朝钦天监……他的身世，

竟混杂着如此多敏感而危险的脉络！“想不到吧？”邋遢道人嘿嘿笑着，

“你爹这个‘忠臣’，娶了个身份如此复杂的女人，朝廷能放心？太子那些人，

不过是借题发挥的刀罢了。”正说着，庙外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衣袂破风声！声音极轻，

显示来着武功极高！邋遢道人酒意瞬间清醒，眼中精光一闪，独臂已将陆七拉到神像之后，

低喝：“收敛气息！”庙门被无声推开。月光下，一道窈窕的身影悄然潜入，身着夜行衣，

面蒙黑纱，仅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她警惕地扫视庙内，

目光最终落在地上未熄的篝火余烬上。“出来吧。”女子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邋遢道人叹了口气，拉着陆七从神像后走出，咂咂嘴：“啧，

巡夜司的‘寒鹊’，鼻子还是这么灵。”被称作“寒鹊”的女子目光如刀，掠过邋遢道人，

最终定格在陆七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下意识握紧的、露出袖口些许的掌心——那里，

龙形胎记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果然，

‘潜龙印’……”寒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恢复冰冷，“奉指挥使之命，

带他回去。”邋遢道人挡在陆七身前，懒洋洋地道：“巡夜司什么时候也管起这种闲事了？

这小子现在是我的人。”“邋遢道人，你窝藏钦犯，已是死罪。”寒鹊语气森然，

“指挥使有令，若遇反抗，格杀勿论！”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

一道寒光直刺邋遢道人咽喉，速度快得惊人！邋遢道人看似踉跄后退，

手中烟杆却诡异地一点，精准架开剑锋，发出“叮”一声脆响。两人瞬间斗在一处，

身影翻飞，劲气四溢，破庙中顿时充满杀机。陆七被两人交手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

心脏狂跳。巡夜司！那是直属于皇帝、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他们为何也盯上了自己？

指挥使又是谁？就在激战正酣时，寒鹊突然虚晃一剑，身形如鬼魅般绕过邋遢道人，

直扑陆七！五指成爪，抓向他的肩膀，意图明显是生擒。陆七内力初成，

下意识便要施展母亲所授的步法闪避，同时并指如针，

点向对方腕脉——正是经过邋遢道人锤炼后，隐隐有了几分神髓的惊鸿指！

寒鹊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意外，变爪为掌，拍向陆七胸口。这一掌若是拍实，

陆七必然重伤。“够了！”一声低喝，如同闷雷炸响。邋遢道人后发先至，独臂一揽，

将陆七拉开，同时另一只空袖如毒蛇出洞，卷向寒鹊手腕。寒鹊飘然后退，落在丈外，

冷冷地看着两人。邋遢道人喘了口气，抹了把脸，对寒鹊道：“丫头，回去告诉你们指挥使，

这小子，老子保了。想要人，让他亲自来跟我谈条件。

至于你们巡夜司在找的那样‘东西’……或许，在这小子身上，才能找到线索。

”寒鹊目光闪烁，盯着邋遢道人看了片刻，又深深瞥了陆七一眼，似乎要将他刻入脑海。

最终，她一言不发，身形一闪，如轻烟般消失在庙外夜色中。破庙内重归寂静，

只余下篝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陆七惊魂未定，看向邋遢道人：“前辈，

巡夜司……他们找什么‘东西’？”邋遢道人收起烟杆，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看来，

这潭水比我想的还深。小子，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望向庙外沉沉的夜空，喃喃道，

“司徒家的星图，乌素兰的蛊针，皇室的猜忌，巡夜司的介入……嘿嘿，这盘棋，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转头，盯着陆七：“想活命，想报仇，从明天起，你得玩命了。

老子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苗子’，还没等开花结果，就被人连根刨了。”陆七握紧双拳，

掌心的胎记灼热异常。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遍布荆棘、危机四伏的不归路。但这一次，

他眼中再无迷茫，只有冰冷的决绝。寒鹊离去后，破庙中的空气依旧凝滞。

邋遢道人不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蹲在将熄的篝火旁，用烟杆拨弄着余烬，

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巡夜司的‘寒鹊’……是那老怪物手下最利的爪牙之一。”邋遢道人声音沙哑，

“她亲自出动，说明巡夜司指挥使萧寒月已经盯上你了。小子，

你这‘潜龙印’就是个招灾的灯笼。”陆七沉默地坐在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