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告别不会大张旗鼓

第一章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妈有多疼我。她会在零下三十度的冬天夜骑十里路，

只为给我买一碗热乎乎的粥。会捡废品捡到满手冻疮，只为给我买大大的生日蛋糕。

可直到我高考完那天，一切都变了。那晚，

我在门口偷听到姥姥对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换彩礼好了。

她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我站门口早已泪流满面，手不自觉的颤抖。次日，

我带着100块钱连夜坐上绿皮火车逃走。离开妈妈后，我运气变得很好，

遇到的都是好心人，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又过了十年，我决定回去看看这个狠心的女人。

她十年里一次都没来找我，一定是没脸见我。只要我回去，她一定会跪在地上痛哭，

后悔把那么优秀的女儿气走了。可是，当我站在杂草丛生的房子前时，我愣住了。

我已经敲了三遍门，还是没人开门。院子里杂草疯长，高得能没过膝盖。

是不是在我离家之后，我妈就带着姥姥搬走了，好让我永远找不到家。

她们想永远丢掉我这个累赘。这念头让我浑身发抖，我凭着记忆找去了陈阿叔家，他是村长，

一定知道我妈去了哪里。木门敲了两下就开了，陈阿叔眯着眼看了我好久，突然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道：你是玲丫头噻？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

他接着说：你妈不是说你在大城市过好日子了吗？还回来这穷地方干啥？我愣住了，

没明白他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我妈怎么会知道我去了哪里。我脸上维持着体面的笑，

问他：阿叔，我家怎么没人？他一脸莫名其妙看着我：你妈都走九年了啊，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一次都不回来给你妈上坟，现在突然跑回来。

陈阿叔的话让我愣在原地，扯了扯脸，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假的吧，那我姥姥呢？

陈阿叔更加奇怪地看着我：你姥姥八年前也没了啊，不是派村里人通知你了吗？

你当时还说，她就算死了也跟你没关系。我愣住了，

突然想起好多年前接到了一个打了好多遍的陌生电话。电话那边说我奶奶走了，

要我回来操办丧事。我当时破口大骂，现在诈骗犯都那么猖狂了。

明明早上邻居阿哥才给我说奶奶她们一切安好。还发了姥姥在院子晒太阳的照片，

她怎么可能下午就去世了。跟阿叔道别后，我回到了自己家。她们一定是都在骗我，

我绝对要狠狠地拆穿她们。我直接伸手推开老房子的门。进去后，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像很久没住人的样子。院子里那洗得发白的泡沫垫子还在。我想起六岁那年，学走路总摔倒，

妈妈就去垃圾站捡来这些边角料，一块块洗干净，铺满了整个院子。恍惚间，

我好像又看见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在垫子上蹦蹦跳跳。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

笑着喊囡囡慢点跑，别摔着。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宋玲玲，别忘了你回来的目的！

当初就是这个女人亲口答应要卖你换彩礼的啊！你现在回来是要让她看看你过得有多好！

第二章可当我推开堂屋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妈妈的牌位。我嗤笑一声，

没想到她为了让我相信他死了，连牌位都做的那么逼真。我走进妈妈的房间，

她的床头竟然放着那只她熬夜给我缝的小熊。走的那天太匆忙，我把它忘在了床上。可现在，

它安静地睡在妈妈枕头边，像被珍藏了无数个日夜。突然一股不好的念头窜起。不会的，

不会的，她们就是演戏骗我！手指不自觉颤抖，我打开柜子，竟然有一本病历。

日期竟然是我高考完的那天。里面还躺着一本日记密码本。当年全班同学都有，

我羡慕得不行却不敢开口。妈妈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转头去包装厂干了三天夜班，

才把它塞到我手里。我输入妈妈的生日，打开了这本放了好多年，已经泛黄的日记。

我一页页翻看，前面全是我的少女心事。

可后面十几页却被妈妈歪歪扭扭的字填得满满当当：囡囡，今天妈妈查出来是宫颈癌晚期，

妈妈只能活一年了，你外婆说得对，我们不能拖累你。妈妈看着你上了火车，

心都要碎掉了，可是我想，囡囡要飞出去，飞得高高的，远远的。妈妈越来越痛了，

可能以后都不能去看囡囡了，妈妈每次偷偷去看你，看到你努力生活的样子，

妈妈真为你骄傲。……最后一行力道很重，几乎要把纸写穿：不要恨妈妈，我的囡囡啊，

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的。日记本重重砸在地上。我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妈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不肯接受那么爱我的你会把我卖掉。现在我知道了一切，

你能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跳出来，笑着跟我说，只是对我开了个玩笑。第二天一早，

我去了阿哥家。他看到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锄头都掉在了地上。玲玲，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着他错愕的眼神，没有正面回答，直接道：带我去见我妈妈。

他沉默了片刻，才肯定道：你都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

语气里带着愧疚：当年是阿姨和姥姥让我瞒着你。阿姨走之前，

她求我别把死讯告诉你，让我给你报平安……我怔愣在原地，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

紧到我快窒息了。他让我稍等，转身回房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

里面全是发黄的车票。从我们小镇往返于我上大学那座城市的火车票。

阿哥把铁盒递到我的手上，轻声道：阿姨走后，她想这个随她一起下葬，

可我觉得你会回来，你需要这个。他顿了顿，接着道：阿姨不是没有去看过你，

她每个星期都拼了命地打零工，把攒下的钱分成两份。大部分买了去看你的车票，

剩下的她全都塞给了你打工的店老板，求他们多关照你一点。我一时抽干了所有力气，

手哆哆嗦嗦得拿起盒子，一时没拿稳，车票散落一地。第三章当我终于站在我妈坟前时，

压抑的情绪如同洪水，不断涌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随之而来的是阿哥焦急的声音在我身后逐渐模糊、远去……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我愣愣地看向四周，赶路的人，叫卖的商贩。这是十年前的火车站！就在这时，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洗的发白却很干净的外套，满脸迷茫的身影。那是当年离家出走的我。

我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抓住她，却在这瞬间，余光瞥见了角落里化成灰我都认得的身影。

是妈妈。妈妈躲在柱子后面，眼角含着热泪，正死死盯着年轻的我，目光里全是痛苦与不舍。

原来，妈妈一直都知道，她就在这里，亲眼目送着我离开。心脏被狠狠刺痛，

我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努力擦干眼泪，深呼吸，朝妈妈走过去，

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大姐，你怎么哭了？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妈猛地回过神，

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她哽咽道：没事，小孩第一次出远门，

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火车鸣笛，缓缓开动。她顾不得掩饰，往前追了几步，

目光紧紧追随着火车远去的背影。就算它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都舍不得收回。

我看着妈妈熟悉的侧脸，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描摹这个让我思念了十年的人。

我的目光太过直白，妈妈察觉到了，扭头轻声问我：大妹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慌忙低下头，假装不好意思地搓着衣角，声音细弱：大姐，我第一次来这边打工，

工作还没找到。听你口音是本地人，能不能帮我介绍份工作，我什么活都能干，

不怕吃苦的。我最了解妈妈了，她最是心软，绝不会对一个孤身在外的小姑娘坐视不管。

果然，她二话不说就拉起我的手，掌心粗糙，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走，

大姐带你去找厂子去。就这样，我和妈妈一起进了厂。流水线上的日子很苦，

但妈妈总是照顾我，帮我分担最累的活计。我们很快熟络起来，

她经常在休息时跟我讲起年幼的宋玲玲。用最自豪的语气说女儿多么聪明，考试总是前三名，

去大城市上了大学。每次妈妈夸奖，我都会反驳道：玲玲也只是个普通女孩，

根本没那么厉害。她也不生气，只认真地摇头，坚定道：不，玲玲是我的骄傲。

第四章一个月后，妈妈悄悄告诉我，她攒够钱了，想去广东看看女儿。

我说正好我也要去探亲，可以陪她一起去。我们又坐上了那趟绿皮火车。

妈妈一路上坐立不安，一会整理衣角，一会检查那个贴身藏好的布包。到了广东，

她一路打听到我打工的那家小店。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局促地站在年轻的老板面前。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一层层打开，将里面那些不知攒了多久，

沾着汗水的钱，全部塞到老板手里。然后妈妈不断地鞠躬，

求老板多关照一下她那个在这里打工的女儿。

我看着她对一个比她年轻那么多的人卑微陪笑的样子，心脏一阵阵抽搐。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老板起初确实总嫌我笨手笨脚。可后来突然某一天，他对我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

甚至偶尔还会给我多加个菜。原来，一切的转变，都不是运气，是我妈妈用她的尊严，

在背后为我铺平了道路。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想往下掉，为了不让妈妈发现，

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后面两天，我谎称亲戚搬家找不到了，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跟着妈妈进厂子里打零工，我们住便宜的大通铺，饿了就啃干馒头。妈妈却一直情绪高涨，

谈起宋玲玲时语气满是骄傲。大妹子，我女儿可厉害了，学习好又懂事，

在那么好的大学念书呢！妈妈把打零工的钱全给了我打工店的老板，恳求他多看顾我一点。

回去的火车上，她累得靠着窗户就睡着了。回到小镇后，妈妈更加拼命，

厂里的活干完了也不休息，立刻又拿着麻袋去捡废品。她总是念叨，

要赶紧攒够下一次来看我的路费。我看着妈妈日渐消瘦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问她：大姐，

你既然这么想姑娘，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呢？妈妈听了，却连忙摇头，

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不行的，我一个村妇穿得土里土气，出现在她面前会给她丢脸的。

她同学都是时髦的城市人，会伤了我姑娘自尊心的。她顿了顿，

用一种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轻松语气，接着道：而且啊，我得了病，活不久啦，

能这样偷偷多看玲玲几眼，就知足了。我震惊地看着她，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妈妈惊讶地转过头：大妹子，你怎么哭了？我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

哽咽着说：没……就是觉得，母爱太伟大了。妈妈笑了笑，突然仔细端详起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