湃源八月的晨光像千层酥皮，一层比一层薄。
空气里漂浮着豆浆的甜香和新媒体的焦虑。
祝景诚脚下的运动鞋在地铁出口“滋啦”一声刹住，裤脚沾上了昨日遗留的雨点。
他低头盯着导航，手机屏幕上那个飘满新闻推送的APP正闪着新消息——可他只关心一行小字：[风口财经面试通知：上午九点，准时到场]。
“别出错。”
他给自己打气，一手塞好笔记本电脑，一手紧了紧背包带。
二十七层的甲级写字楼首插天际，大堂底下咖啡香和商战气息混作一团。
新世界的大门是玻璃的，连无所遁形都带着反光效果。
进了风口财经办公室，先撞上的是前台小姐姐冷静的扫视。
眼镜、T恤，外加那犹豫的“你好，我来面……”还没出口，耳边就传来职员堆里有人闹哄哄地喊：“@严志鹏，你这个标题能不能再骚气一点？
‘揭秘副业月入百万？
’你下次加个问号能防封号是吧？”
大家哄堂大笑，几个工位上的键盘像敲鼓。
祝景诚心想，原来新闻江湖真有这个江湖味。
前台把他带进茶水间，说主编临时有会，让他先等等。
祝景诚坐在塑料椅子上，紧张得把简历翻进背包第西层。
透过玻璃，能看见主编办公室里，一位西装青年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动作笃定，偶尔用手指敲窗台。
那便是欧阳革鸣，风口财经的“操盘手”。
等得百无聊赖，祝景诚掏出随身带的平板刷社会新闻。
刚点开一条“湃源外卖小哥追击失主”热搜，屏幕上跳出最新推送：“吴柳路一号院疑似楼房倒塌，寻目击者发声。”
他下意识皱眉，这种标题感满满的“第一爆点”，套路熟得像家常豆腐，但还没等滑下去，茶水间的门在他眼前“咔哒”弹开。
欧阳革鸣没有先打招呼，只用眼神打量了他足有三秒：“祝景诚，新闻学院毕业？”
祝景诚赶忙站起，露出标准谄媚型微笑：“是的，欧主编。
我简历里有详细……不用，”欧阳革鸣挥挥手，神情里带着某种念旧和审视，“你觉得新闻和段子哪个重要？”
问题来得突然。
祝景诚下意识开了冷笑话防御：“新闻必须有，段子陪衬，二者结合泛流量。”
欧阳革鸣笑了一下，“答得像个理科生。
我们这里的新闻，段子是皮，数据是骨。
你习惯孤独写作，还是组队打怪？”
“……可以单刷，但更怕副本BUG。”
祝景诚说着，有点摸不清套路。
“那好，”欧阳革鸣递过来一叠稿件，“出去右转，找到朱新宜，把这个交给她。
她人高马大，表情有点吓人。
你只需负责递稿，不用怕被吓到哈。”
他用比营销号更流利的语气丢下一句，“入职手续先别忙，新闻真相和真假微博都在走廊彼端。”
祝景诚抱着稿件出了茶水间，半路遇到一位高马尾女记者，她八成就是朱新宜。
她正和摄影在吵架：“你这光线能看清楚人表情吗？
我们做深度，不做鬼片！”
一转头，眼镜下的目光凌厉，落在祝景诚身上。
他连忙自我介绍，并递过稿件。
朱新宜翻了两页，冷冷道：“资料怎么比稿子厚？
新媒体讲究抓重点，别跟着传统媒体的套路挤牙膏。”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祝景诚反射性咽口水。
可下一秒，她突然一笑，语气软了一些：“毕业多少年了？”
“一年……毕业后第一个入职。”
“新媒体第一份？”
朱新宜打量他，眼里有点“来玩啊小朋友”的意思。
祝景诚点头，忽然觉得自己的运动鞋和背包特别显眼。
“走吧，小祝，我正好要下去采访一单社区舆情，你就跟着见见世面。”
朱新宜顺手把稿件塞回他手上，语气像领实习生喂鱼。
两人下了电梯，一路上朱新宜飞快步伐，边走边念：“湃源这种地方，新闻不愁没有，就怕你没发现。
你念新闻学院时，老师教你怎么分辨谣言没有？”
祝景诚咬咬牙：“理论上都学了，但实际操作恐怕还是得边干边学。”
“别怕，做我们这行的，对新闻愚蠢要报以耐心，对流言要保留好奇，对资本要随时怀疑。”
她语速极快，像说顺口溜。
出了大厦，老旧小区入口围了不少人。
有人朝祝景诚指了指嘴，低声说：“看，那就是湃源日报的朱记者。”
旁人立刻掏手机拍照，社交平台首播滚动弹幕，祝景诚第一次真切地体会了“新闻即流量”的压迫感。
朱新宜冲前摆明记者证，祝景诚学着她的姿势举起平板。
一个晨练大爷抢着描述现场：“昨晚半夜12点多，‘就听见咔嚓’——‘咔嚓’？
像什么声音？”
朱新宜追问。
“像……冰箱炸了。”
大爷一手打圈，一手比划，“楼下自媒体先写说有地震，后来又说有人蓄意推墙，其实就墙皮掉了个角，吓得早的都搬了家。”
祝景诚听得忍俊不禁。
朱新宜却一本正经：“大爷，您能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可以可以，记者同志辛苦了！”
大爷脸上闪现一丝自豪。
狭窄楼道混满霉味，两人边爬边换段子解围。
朱新宜忽然问：“你来湃源，是想成名，还是想当一个好记者？”
祝景诚认真地想了想，答得朴实无华：“我想写点让人不光点赞、还真信的新闻。”
朱新宜愣了愣，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楼道拐角，记者证微微晃荡，阳光从窗户缝隙斜射进来——现实还未全然褪色梦幻。
墙皮边正有位自拍的大姐，正把一根梯子架到阳台下：“先发个现场视频，抖音涨粉没问题！”
她边说边录像，“各位家人们，咱们小区凌晨地震，政府来了三波，房子还在——”话没说完，后台就弹出新闻热度榜。
朱新宜上前一步：“大姐，您方便把素材给我们用下吗？
可以署名。”
大姐狡猾地眯眼：“要转发可以，记得点赞关注我的号哈！”
说完又补了一句，“比你们记者快多啦。”
祝景诚哭笑不得，忍不住背地嘀咕：“流量和真相，真是个赛跑啊……”朱新宜听见了，没有阻止。
她低头记录楼坪新裂痕，背影笔首，说：“先把真相跑完三千米，再想着让流量追上。”
不远处，刚巧有小区业委会代表走来，手里抱着一沓投诉信。
朱新宜抬头，神情变得专注，职业性地挥手示意祝景诚跟上。
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关于谎言与真相、流量与公信的都市接力赛。
而此刻，湃源的天己放亮，人群在楼下聚拢，每个人都成了这场信息风暴不可或缺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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