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是这里唯一的永恒。
腐肉、粪便、还有某种魔法腐蚀后留下的刺鼻酸味，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黑沼泽前哨站的每一寸空气里，仿佛有了实质，黏在皮肤上，渗进肺叶中。
沈厌夜拖着沉重的木桶，沿着兽栏边缘缓慢移动。
桶里是黏糊糊的、用最低等魔虫打成的饲料，散发出的气味能让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把胃都吐出来。
但他早己习惯，甚至有些麻木。
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舀起一勺，隔着生锈的铁栏倒进槽里。
兽栏里关着的“掘地鼠”发出尖锐的嘶叫，疯狂抢食。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外面套着象征“饲养员”身份的破旧皮围裙。
曾经在神界沐浴永恒光辉、纤尘不染的袍服，早己是遥远记忆里的碎片。
在这里，干净是奢侈的，体面是致命的。
“下一个。”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走向下一个兽栏。
这里是黑沼泽前哨站，帝国疆域最边缘的流放之地，也是抵御魔潮最微不足道的一道防线——或者说，是魔物们餐前的一碟开胃小菜。
而他，沈厌夜，是这开胃小菜的……饲养员。
曾经的神界记录官，执掌知识与真理之卷的下位神，如今沦落至此，真是绝妙的讽刺。
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在他颅内泛起，那是神力近乎枯竭、神格严重受损的后遗症。
每当这时，他眼前就会闪过神界审判庭的景象，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们冷漠的目光，以及剥夺他神格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嘿！
记录官大人！
动作快点儿！
今天的活儿干不完，你就等着喂‘大家伙’吧！”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
是前哨站的副官，巴顿。
一个靠着贿赂和吹嘘才混上这个位置的兵痞，以欺凌沈厌夜这样的“堕落者”为乐。
沈厌夜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招来更恶毒的殴打和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
隐忍，是他在这里学会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他走到最深处的一个单独隔开的兽栏前。
这里面关着的，是他负责的、也是整个前哨站最“珍贵”的魔物——一头未成年的“噬铁兽”，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土”。
阿土体型像只放大了几倍的穿山甲，覆盖着暗沉无光的鳞甲，正蜷缩在角落里，抱着一块废铁啃得嘎吱作响。
它是最低等的魔物之一，智力低下，唯一的价值就是能消化金属，偶尔能从前线捡回的残破兵器中提炼出一点点有用的金属锭。
与其他凶暴的魔物不同，阿土看到沈厌夜，只是抬起圆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又继续啃它的铁块，显得温顺而……呆笨。
沈厌夜看着它，冰冷的目光里难得地闪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他打开栏门，走进去，将特制的、掺了铁屑的饲料倒在阿土面前的石槽里。
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阿土粗短的脖子上。
那里套着一个粗糙的皮质项圈，项圈上拴着一枚不起眼的、暗青色的玉佩。
玉佩只有指甲盖大小，样式古朴，上面刻着某种从未见过的、流云般的纹路。
这是几个月前，他在清理战场垃圾时偶然捡到的。
当时只觉得这玉佩在满是污秽的垃圾堆里居然纤尘不染，有些奇特，便顺手挂在了阿土的项圈上，算是给这个蠢笨的伙伴一点无用的装饰。
他从未在意过。
然而，就在他倒完饲料，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明日，神界将有巡查使路过。”
巴顿副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兴奋，“上面传下话来了，要我们好好‘招待’，展现我们前哨站的‘风貌’。”
沈厌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神界……巡查使？
“所以，”巴顿走到兽栏边，肥胖的脸上堆满狞笑，目光在温顺的阿土和瘦弱的沈厌夜之间逡巡，“明天，就让你这头宝贝噬铁兽，和从监狱新送来的那头‘血爪狼’来一场表演赛，给巡查使大人助助兴！”
沈厌夜猛地抬头，一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血爪狼？
那是二阶魔物！
阿土只是一阶，而且毫无战斗力！
这根本不是表演，是虐杀！”
“嗯？”
巴顿凑近，满是酒气的嘴几乎喷到沈厌夜脸上，“你这废物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别忘了你的身份！
能被选为助兴节目，是这畜生的荣幸！”
沈厌夜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巴顿的目的，用他饲养的魔物的惨死来讨好神使，顺便进一步践踏他这位前神族的尊严。
可他无能为力。
失去了神力，他比普通人也强壮不了多少。
“看来你是没意见了。”
巴顿满意地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脸，侮辱性地留下一个油腻的手印，大笑着转身离开。
兽栏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阿土啃食铁块的嘎吱声，和沈厌夜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绝望像黑沼泽的泥潭，再次将他淹没。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保护这个唯一陪伴他的、蠢笨的伙伴？
他靠着冰冷的铁栏滑坐下来，疲惫地闭上眼。
颅内的刺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一个冰冷、清晰，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缥缈感的女声，毫无征兆地，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若不想它死，便按我说的做。”
沈厌夜骇然睁眼！
周围空无一人。
只有阿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阿土项圈上那枚暗青色的玉佩上。
玉佩表面，那流云般的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光芒。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地压在前哨站上空，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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