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石头村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曲小草蜷缩在王老五家土坯房的角落，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深深的红痕，渗着血珠。
土墙斑驳，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红“喜”字，在昏暗的煤油灯映照下，像一张扭曲的脸，嘲笑着这场荒唐的“婚事”。
三天前，她被人贩子塞进一辆闷罐货车，颠簸了不知多久，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王老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用三千块钱买下了她。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总是挂着黏腻的笑，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时，像毒蛇吐信，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娘们，别犟了，到了这儿，就乖乖认命。”
王老五喝得醉醺醺的，手里攥着个豁口的白酒瓶，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村里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跟了我，有你一口饭吃。”
曲小草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这三天，她试过哭闹、挣扎，换来的却是王老五更粗暴的对待和村民的冷漠围观。
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货物，有人甚至劝她：“别折腾了，王老五人不算坏，好歹有个家。”
家？
她的家早就没了。
十岁那年，父亲曲淮山把她丢在火车站，转身就钻进了小轿车，那扇车窗升起的瞬间，就彻底隔绝了她的过去。
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王老五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走向她，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曲小草猛地偏头躲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白天帮王老五收拾屋子时，她故意打碎了一个粗瓷碗，趁他骂骂咧咧的功夫，藏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在袖管里。
此刻，那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哟，还挺烈。”
王老五被她的反应激怒了，眼神变得凶狠，“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曲小草强忍着疼痛，脸上却挤出一丝顺从的表情，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颤抖：“叔，我……我听话，你先松开，我给你倒杯水。”
王老五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突然服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早这样不就完了？”
他松开手，大大咧咧地坐到炕沿上，等着她伺候。
就是现在！
曲小草假装转身去桌边倒水，趁着王老五低头喝酒的瞬间，迅速从袖管里滑出碎瓷片，反手就往捆着脚踝的绳子上划去。
麻绳又粗又硬，碎瓷片不够锋利，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来回锯着，手心被瓷片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磨蹭什么呢？”
王老五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来了来了。”
曲小草应着，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汗水混着泪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她睁不开眼。
她死死盯着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断，快断！
“咔嚓”一声轻响，脚踝的绳子终于断开了。
曲小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脚踝，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将手里的碎瓷片狠狠刺向王老五的胳膊。
“啊！”
王老五惨叫一声，捂着流血的胳膊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个小贱人！”
曲小草顾不上看他，转身就往门口冲。
门是从外面用插销锁着的，她慌乱中摸索着，手指被粗糙的木门刮得生疼。
身后传来王老五愤怒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终于摸到了插销，用力一拔。
“砰”的一声，门被她撞开，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她满身。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就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幕中。
“抓住她！
那小娘们跑了！”
王老五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很快，整个村子都骚动起来。
狗叫声、男人的怒骂声、女人的呼喊声，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
曲小草拼命地跑，泥泞的土路让她好几次差点摔倒。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村子外的深山里跑。
她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只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往那边跑了！”
“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拿着手电筒，光柱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曲小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荆棘划破了她的裤腿，刺进皮肤，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
她想起十岁那年的雨夜，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她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等来父亲。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冻得她瑟瑟发抖。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把一把蓝色的小伞塞到她手里，还偷偷塞给她一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
“别怕，”小男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会有人来帮你的。”
那把伞太小，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那块糖也早就化在了记忆里，但那份短暂的温暖，却成了支撑她走过无数黑暗日夜的微光。
“我不能停下……”曲小草咬着牙，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他，我要回去……”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身后的追赶声渐渐远了，但她不敢松懈，依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穿行。
雨还在下，山路越来越陡峭。
突然，脚下一滑，她身体失去平衡，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额头撞到一块石头上，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把蓝色的小伞，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别怕，会有人来帮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眼的灯光晃醒了她。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辆货车停在不远处，司机正拿着手电筒西处照。
“师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声，然后再次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货车的副驾驶座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柴油味的外套。
司机是个西十多岁的男人，看到她醒了，递过来一瓶水：“小姑娘，你没事吧？
我在山路边发现你的。”
曲小草喝了口水，干裂的嘴唇舒服了一些。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师傅，”她哽咽着问，“我们这是往哪开？”
“回城。”
司机说，“我拉完货回去。”
回城……曲小草望着窗外，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她逃离了十年的地方，那个让她既恐惧又渴望的城市，终于要到了。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从她从石头村逃出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必须由自己改写。
那束曾经照亮过她的微光，她一定要亲手把它找回来。
货车驶离了山区，渐渐驶入了城市的边缘。
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繁华，与石头村的贫瘠闭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曲小草看着这一切，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曲淮山，曲家，我回来了。
那些欠了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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