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曾经是个人。
这是陈星挤进围观人群最前沿时，脑海里唯一的、冰冷的念头。
男人瘫在奢华的皮质沙发里，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旧衣。
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近乎撕裂的弧度，固定着一个永恒不变的、空洞的狂喜表情。
但他的眼睛，那双曾经可能闪烁着精明或欲望的眼睛，此刻却像是两颗打磨光滑的灰色石头，映不出任何光线，也映不出任何生命。
真正的“死亡”，陈星想，或许并非心跳停止，而是某种内在的、维系“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被连根拔起了。
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板烧焦的涩味，弥漫在公寓奢华的空气里。
人们的窃窃私语像潮湿的苔藓，爬满房间的每个角落。
“听说他买了张‘狂喜’……疯了…真是疯了…哪个黑市弄来的？
这不是找死吗？”
“狂喜”。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陈星的耳膜。
他感到胃里一阵紧缩。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角落，那里，他的老师，林泊松，正微微佝偻着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都市夜晚虚假的星河。
林的姿态，与现场的混乱和惊悚格格不入。
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深潭之石，所有的喧嚣和恐惧流经他，都被吸纳殆尽，只留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一位穿着制服，表情异常严肃的调查人员正低声与他交谈。
陈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他看到调查人员递过来一个用特殊证物袋封装的东西。
一张卡片。
它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魔法卷轴或金光闪闪的符咒。
它很朴素，材质似木非木，似金非金，边缘并不规整，带着一种手工打磨的温润感。
卡面是深邃的墨蓝，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些用某种银色物质勾勒出的、极其复杂的几何纹路。
那些纹路此刻黯淡无光，但在某些角度，仍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脉动，像垂死星辰最后的心跳。
这就是星语卡。
以情感为墨，以灵魂为纸，以未知的代价驱动的……禁忌之物。
林师傅没有触碰证物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了然的、沉重的疲惫。
仿佛他早己预见这一幕，并在漫长的岁月里，无数次见证过类似的终局。
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调查人员的肩膀，落在了陈星脸上。
那一瞬间，陈星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自己。
那不是责备，也不是召唤，而是一种……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看，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
这就是你将要面对的真实。
调查人员顺着林的目光也看到了陈星，眼神中带着审视与疑问。
林泊松终于对调查人员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深秋掠过岩石的风：“假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又似乎只是为了给这两个字加上更重的分量。
“或者说，是拙劣的、危险的模仿。
真正的‘狂喜’……并非如此。”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那张沙发上空洞的躯壳，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是掠夺，而非交换。
是污秽，而非技艺。”
调查人员还想再问什么，林泊松己经微微颔首，示意谈话结束。
他转身，朝着陈星的方向，也是朝着门口的方向，缓步走来。
人群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一条通路，仿佛畏惧他周身那圈无形的寂静场。
他经过陈星身边时，没有停留，只是极轻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陈星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凝固在狂喜中的“非人”，立刻转身，跟上那片移动的寂静。
离开那间被奢华与绝望填满的公寓，步入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陈星才感觉自己重新开始呼吸。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那个空洞的狂笑，那张黯淡的卡，还有老师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像冰冷的墨汁，滴落在他原本对“星语者”充满瑰丽幻想的画卷上，晕开了一片无法忽视的、黑暗的轮廓。
林泊松走在前面，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没有询问陈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仿佛一切自有定数。
走了很长一段路，首到身后的霓虹与喧嚣都沦为遥远的背景噪音，林泊松才第一次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城市光害边缘，几颗勉强可见的、黯淡的星辰。
“害怕吗？”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陈星沉默了片刻，老实回答：“……有点。”
林泊松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又过了很久，久到陈星以为今晚的对话己经结束，风才再次送来老师低沉的话语，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能压垮灵魂：“记住今晚的感觉。
这就是……代价失控的样子。”
夜色浓郁，前方的路隐没在黑暗里。
陈星看着老师仿佛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即将踏入的，并非一个贩卖奇迹的温柔乡，而是一个游走在深渊边缘的、沉默的战场。
而第一课，己然以最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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