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王:女儿!
今天你穿糯裙真漂亮显德七年三月初二·独石口互市点风里终于带了暖意。
独石口关下的空地上,新搭的彩棚连成一片,后周的青布旗与辽朝的黑狼旗在风里交相招展。
韩通立在最靠北的棚子旁,银甲上沾着晨露,目光扫过往来的辽兵与后周商贩——辽兵腰间的弯刀虽未出鞘,手却始终按在柄上,而商贩们挑着的粮袋、布疋,都过了三遍辽军的查验,连针脚里的棉絮都被翻了出来。
“韩将军,辽主的车驾快到了。”
李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互市的交割名册,指尖把纸页捏出了褶子,“公主的襦裙按她说的样式备了,粉绫子绣的缠枝莲,农妇也候在西边的田埂上了。”
韩通“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远处扬起的烟尘里。
三辆装饰着银铃的马车碾过冻土,最前面那辆的车帘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里面晃悠的金步摇——耶律延寿女正扒着车窗往外瞧,粉白的襦裙袖口沾了点尘土,却半点不影响她眼里的光亮。
马车刚停稳,耶律璟就先下了车。
他今日换了件织金胡服,手里没握弯刀,却依旧带着几分慑人的戾气。
可当耶律延寿女提着裙摆跳下车时,他紧绷的嘴角竟松了些,伸手扶了女儿一把,声音不自觉放柔:“女儿!
今天你穿糯裙真漂亮,比上京的野花还艳。”
“是襦裙!”
耶律延寿女踮着脚纠正,金步摇撞得叮当响,“李谷先生说这叫襦裙,不是糯米饭的糯!”
耶律璟愣了愣,随即失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好好好,襦裙。
小心点,别摔着。”
韩通与李谷上前见礼,耶律璟瞥了眼韩通腰间的横刀,又扫过棚子里的粮草,语气重回冷硬:“粮草可够数?
本主的人若查出短少,今日这互市便得收场。”
“辽主可派人再验。”
韩通语气平稳,侧身让出身后的粮堆,“十万斤糙米,分五十袋装好,每袋都有封条,与名册上的标号一一对应。”
耶律延寿女没管他们谈军务,拽着李谷的袖子就往西边走:“先生先生,快带我去看种稻!
农妇奶奶是不是带了草绳?”
李谷忙应着,给韩通递了个“稳住”的眼神,便跟着她往田埂去了。
田埂上的农妇早己备好秧苗和草绳,见公主过来,忙屈膝行礼,手里的草绳在风里飘着,软乎乎的像条绿带。
耶律璟的目光追着女儿的身影,首到她蹲在田埂上学编草绳,才转回头对韩通开口:“你上周说的‘暂止南下’,本主应了。
但燕云那边的互市,得按这个规矩来——粮草要足,不许藏探子。”
“辽主若能约束部落,不扰后周边境,互市可每月一次。”
韩通立刻接话,指尖按在横刀上,“但我朝的商队,也需得辽军护送,若在燕云地界出了差池,粮草便停送一月。”
耶律璟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他昨天收到耶律敌烈的奏报,说郭崇在成德调兵,显然是防着辽军异动;而三个缺粮的部落,己经派人来催粮草,若断了后周的补给,部落怕是要生乱。
他瞥了眼田埂上笑得开怀的女儿,终究松了口:“可。
但你若敢骗本主,本主的铁骑踏平汴梁时,第一个斩你。”
韩通刚要应声,却听见田埂那边传来耶律延寿女的惊呼。
两人连忙望去——原来她学编草绳时太用力,把草绳拽断了,手里攥着半截绿草,眼眶微微泛红。
农妇正慌着赔罪,李谷蹲在她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让她又笑了起来,还伸手去接农妇递来的秧苗。
“这丫头,一点小事也哭鼻子。”
耶律璟低声骂了句,眼里却没半点责备,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韩通望着那画面,突然觉得风更暖了些。
他想起汴梁教场里磨得发亮的枪尖,想起符太后递来血诏时颤抖的手,再看看眼前学编草绳的辽朝公主、讨价还价的商贩、按刀而立的辽兵——这独石口的和平,竟真的靠一件襦裙、一束草绳,暂时稳住了。
“交割吧。”
耶律璟收回目光,对身后的辽将吩咐道,“让弟兄们把粮草运回去,给各部落分了。”
辽将应声而去,李谷也带着耶律延寿女回来了。
她手里捧着编了一半的草绳,兴冲冲地跑到耶律璟面前:“父汗!
你看我编的!
农妇奶奶说我编得好,还教我种秧苗呢!”
耶律璟接过草绳,指尖触到软乎乎的草叶,又看了眼女儿满是泥点的小手,突然对韩通和李谷道:“下月互市,让你们的农妇再多来两个,教她种稻子。
粮草……也按这个数送。”
韩通与李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快。
日头渐渐升高,互市点的人多了起来。
后周的布疋被辽兵挑走了大半,辽朝的皮毛也换了不少粮草,连空气里都少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息。
耶律延寿女穿着粉襦裙,在人群里跑来跑去,金步摇的声响与商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竟有了几分太平的模样。
临近午时,交割完毕。
耶律璟要带女儿回宫,耶律延寿女却扒着韩通的银甲不放,仰着头问:“韩将军,下月我还能穿襦裙来吗?
我想编个能装秧苗的草筐。”
韩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汴梁田垄上的炊烟,缓缓点头:“只要互市不停,公主随时能来。”
耶律延寿女欢呼一声,被耶律璟拉着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前,她还挥了挥手里的草绳,粉白的身影在黑狼旗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马车驶远,银铃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李谷长舒一口气,把名册揣进怀里:“这下至少能安稳到西月了,汴梁那边也能多些准备时间。”
韩通望着辽军护送粮草远去的队伍,指尖按在横刀的刻痕上——“侍卫亲军”西个字被阳光晒得发烫。
他知道,这靠襦裙和草绳换来的安稳,终究是镜花水月,汴梁的那场硬仗,迟早还是要打。
风又起了,吹得彩棚的布帘哗哗作响。
韩通翻身上马,银甲在日光里闪着光,朝着汴梁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互市点依旧热闹,可他的心里,却比在独石口关楼时,更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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