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雨欣跟着丫鬟春桃踏进后厅时，鼻腔里残留的硝烟味还没散尽，与厅内燃着的檀香混在一起，成了种说不出的怪异气味。
她走得极慢，目光飞快扫过西周——雕花的红木梁柱，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画，主位前八仙桌上摊开的米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末尾，还盖着个朱红色的印章，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张家讨公道的帖子。
春桃在她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小姐，等会儿老爷问起，您少说两句，顺着点话头……”话还没说完，主位上的任鸿远己经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瓷杯与桌面碰撞的“砰”声在安静的后厅里格外刺耳，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跪下！”
任鸿远的声音又冷又沉，像是淬了冰，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你可知错？”
任雨欣垂了垂眼，依言屈膝，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传来一阵钝痛。
她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掌心沁出细汗——脑子里空空的，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一片空白，既不知道眼前的“父亲”性情如何，也不清楚原主究竟为何与张家公子起冲突。
刚才来的路上，春桃急得快哭了，断断续续念叨过几句“小姐昨天为了护着夫人留下的玉佩，跟张公子动手了张公子胳膊被打断，今早张家就派人递了帖子”，她只能凭着这几句碎片信息，勉强撑着场面，生怕露出半分破绽。
“欣儿啊，不是嫡母说你，”穿着水绿色褙子的柳氏端着茶盏，迈着小步从侧位走过来，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站在任雨欣面前，语气软乎乎的，像是在真心劝诫，可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剔，“张公子好歹是尚书府的远亲，咱们任家还要仰仗尚书大人照拂二郎的科举，你把人胳膊打断，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咱们任家小姐骄纵无礼，你爹在同僚面前，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任鸿远听着，脸色稍缓了些，却依旧严肃地看向任雨欣：“你母亲说得在理。
明天一早，你就跟着你母亲去张家，给张公子赔个罪，把姿态放低些，好好求他别追究。
只要他肯松口，往后你在府里安分些，这事就算了。”
“我不赔罪。”
任雨欣抬起头，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说话时，指尖不自觉摸向领口——那里系着根红绳，红绳末端坠着枚温凉的玉佩，玉佩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佩戴的样子。
今早她刚醒时，这枚玉佩就攥在手心，像是原主留下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护着。
她顺着春桃说过的话，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是他先在巷口拦着我，伸手就要抢我的玉佩，还说……还说我要是不把玉佩给他，不跟他走，他就把玉佩摔碎。
我不能让他把这东西拿走。”
她说着，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像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在作祟，替原主护着这件唯一的遗物。
“这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她当时攥着我的手，说让我一定护好它……”这句话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愣了愣——她根本不知道原主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可话到嘴边，却像是顺着身体里的记忆自然流淌出来，语气里的执拗，不像是编造，倒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柳氏听完，立刻皱起眉，转身冲任鸿远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老爷你看，欣儿这孩子，还是这么犟！
张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做抢东西的事？
定是欣儿昨天气糊涂了，记混了前因后果，或者是误会了张公子的意思。
再说了，一块玉佩而己，再贵重也只是个物件，哪有任家的脸面、二郎的前程重要？”
“一块玉佩？”
任雨欣猛地提高了声音，膝盖在青砖上蹭得更疼了，可她完全没顾上——那股陌生的酸涩感越来越浓，像是原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让她下意识护紧了领口的玉佩，“这是我娘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走的时候，就只有这枚玉佩能让我想起她，嫡母怎么能说‘而己’？”
她的声音带着点发颤，一半是装的，一半是被身体里的情绪带着，竟真的有了几分委屈和愤怒。
任鸿远被她这副模样惹得又生了气，手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晃：“放肆！
怎么跟你嫡母说话的？
就算张公子有不对的地方，你把人打成那样，就是你的错！
今天这赔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
任雨欣咬着唇，心里又急又乱——既怕说多了露馅，被人看出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又本能地不想让原主受这份委屈，更不想给那个抢东西的张公子低头。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膝盖麻得发僵，差点没站稳，扶着旁边的椅子扶手才稳住身形，“要去你们去！
我没做错，绝不会给那种仗势欺人的无赖低头！”
这话一出口，后厅瞬间陷入了死寂。
任鸿远瞪着她，脸色铁青，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你、你敢跟我顶嘴？
看来这些年我是太纵容你了，不罚你一次，你是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说着，就要喊门外的家丁进来，显然是想强行押着她去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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