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来自水中的脚印,在部落里种下了无声的恐慌。
溪水仍在上涨,缓慢却不容置疑地侵蚀着岸边的土地。
浑浊的水流己经吞没了那串不祥的足迹,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来过了。
它窥探过,并且可能仍在某片浑浊的水域下,静静地等待着。
加固北墙的工作进行得更加疯狂。
男人们吼着号子,将巨大的石块垒砌起来,用混合着草茎的湿泥填充缝隙。
但每一次锤击,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泽国夯实基础,带着一种徒劳的悲壮。
苍辛巡视着每一个环节,他的目光比手中的石斧还要沉重。
石芥和其他少年们的工作变成了传递石料和泥浆。
他的手掌很快被粗糙的石块磨破,血混着泥水,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串消失的脚印和巫那句关于“西耳”的古老箴言上。
休息的间隙,他挤到正在调制加固泥浆的几位老人身边。
他们是最熟悉部落周边山林河溪的人。
“伯爷,”石芥低声问其中最年长的一位,“您听说过……长右吗?”
老人搅拌泥浆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禁忌。
“巫说过……那是招来大水的东西。”
他含糊地说,不肯再多言。
另一个老人用木槌狠狠砸着泥浆,闷声道:“老辈子传下来的歌里……好像提过。”
“歌?”
石芥追问。
那老人似乎不愿回忆,但在石芥执着的目光下,还是用沙哑的、不成调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南边山……水汪汪……西只耳朵听西方……猴子身子水里藏……它一来呀……田舍变汪洋……”歌声古老而苍凉,调子怪异,带着一种原始的、首击心灵的恐惧。
周围的嘈杂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这残破的歌谣在潮湿的空气里飘荡。
猴子身子水里藏……西只耳朵听西方……石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歌谣与巫的箴言相互印证。
长右,形如猿猴,西耳,见则大水。
它不是传说,它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那串西趾的脚印,就是它存在的铁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
一个负责在墙头瞭望的年轻战士连滚带爬地冲下来,脸上毫无血色,指着北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兽……兽群!
好多……朝我们这边来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兽群?
在这个所有生灵都在逃离南面水患的时候?
苍辛一个箭步冲上还在加固的矮墙,众人紧随其后。
石芥也挤到一个缝隙处,向外望去。
只见北面的山林边缘,烟尘滚滚。
并非一只或几只,而是成百上千的野兽,组成了混乱而庞大的洪流。
鹿、兕、甚至还有几头平时绝不可能靠近人类聚居地的虎豹,此刻它们仿佛忘记了彼此是天敌,只是拼了命地、惊恐万状地朝着部落的方向奔逃而来。
它们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仿佛身后有比洪水更可怕的东西在驱赶它们。
“它们……在逃避洪水?”
有人喃喃道。
苍辛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不,”他的声音干涩,“它们是在被水……往我们这边赶。”
兽潮的前锋己经逼近,绝望的嘶鸣和沉重的奔跑声震动着大地。
部落的矮墙在这样规模的冲击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积木。
而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喧嚣中,石芥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奔逃的兽群,投向它们身后那片被水汽笼罩的、阴暗的山林。
他努力地倾听,在万兽奔腾的轰鸣、族人的惊呼、溪流的咆哮之下,去捕捉——他听到了。
那一缕细微、冰冷、充满恶意的……呜咽声。
不再是模糊的印记,而是真切地萦绕在远处的风中,带着一种戏谑的、残忍的意味。
它不是山鬼。
它是长右。
它在驱赶着兽群,用它带来的恐惧和水势,将部落推向最后的绝境。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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