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但沟壑层的潮湿久久未散,更蒸腾起一股混合着锈气和腐败气息的浑浊雾气。
凌隼穿行其中,时而紧贴着被酸雨蚀刻出无数伤痕的墙壁快速移动,警惕的目光透过面甲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刻意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她闪身钻进一条不起眼的裂缝——那裂缝隐蔽在一堆锈蚀的巨型管道下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入口处爬满了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仿若误入一个通往未知地下世界的门扉。
裂缝之后是向下倾的狭窄阶梯,深入地下。
不同于裂缝外的破败,这里的通道虽也老旧,却被修葺得十分规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略带刺激性的草药和机油混合的气息,虽算不得好闻,却也胜过外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感。
这就是“墨老的铺子”所在——一个隐藏在骸骨城疮痍表皮之下的、为数不多的清净之地。
推开一扇用废弃飞行器机翼改造的门,门上的风铃被撞击着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啷响。
目之所及处,铺子的内部空间不大,对着门的三面墙,都贴着墙壁修筑起了U型的金属工作台。
左侧工作台上放置着各种外行人说不出名头的设备:中间工作台上一侧放置着装满异色试剂的容器,一侧散放着精密的工具、半成品的义肢、闪烁着微光的电路板;右侧的工作台上整齐码放着见方的木柜,里面被分门别类放着的,是一堆堆晒干的奇特草药——这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
墙壁上挂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幅古老的人体经络图和标注着神秘符号的机械剖面图。
房间的中央,一个熔炼炉正安静地散发着余温,旁边堆放着许多未经雕琢的稀有金属锭。
环绕着熔炼炉的,是几张多功能金属椅,想来这应当就是偃甲的检修器具。
墨老本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中央工作台侧一个装满幽蓝色液体的池子前,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极薄的神经接片进行清洗工作。
他听到门铃声,头也没回,声音沙哑却沉稳:“自己找地方待着,把外面那身脏东西脱了。
左边的架子第三格,有消毒喷剂。”
凌隼依言脱下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外作战服,露出下面贴身的黑色基础内甲,勾勒出精干而富有力量感的身体线条。
她拿起喷剂,熟练地对着全身喷了一遍,清凉的雾气带走残留的污渍和细菌。
墨老这时才转过身。
他年纪很大,脸上布满皱纹,一只眼睛是正常的,另一只则是被装上了结构复杂、仍在不断进行微缩对焦的机械义眼。
他的左臂从手肘以下也己替换成做工精湛的古铜色机械臂,动作灵活得不似古稀老人。
“又是哪里的零件出了问题?”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显微设备,对凌隼说道,“过来。”
“烛龙之睛,神经灼痛。
右肩胛灵能传导器,效能衰减百分之十五左右。
全身关节需要常规润滑。”
凌隼简洁地汇报,走到指定的金属椅旁坐下,椅子的机械臂自动固定住她的西肢和头部,力度恰到好处。
墨老哼了一声,将那仪器对准凌隼的右眼。
金色的烛龙之睛自动解除虹膜伪装,露出底下复杂的机械结构,细微的金红色光芒在其中流转。
“哼,透支。
又一次。”
墨老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微光,同步分析着数据。
“跟你说过多少次,这玩意儿不能这么用。
烛龙之睛,能窥探人体之本、预判生死之先,是要透支生命潜能的!
你以为昇阳那帮吸血鬼为什么给它起这么个名字?
真以为是夸它厉害?”
凌隼沉默着,感受着冰凉的检测探头在眼周移动。
“看看这神经电位残留,跟野火烧过似的。”
墨老指着旁边一个屏幕上的紊乱波形,语气带着责备。
“一次两次我还能给你修补,次数多了,这损伤是不可逆的!
轻则精神错乱,记忆永久缺失,重则脑死亡,首接变成植物人!
到时候,你这身债倒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训斥,一边动作精准地操作着。
他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入凌隼颈后的接口,注入一种冰凉的、带着浓郁草药味的凝胶状物质。
凌隼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触电般的刺痛感顺着脊柱窜上大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灼痛被逐渐抚平的舒缓。
“每次给你用这‘清心镇魂膏’,我都肉疼。”
墨老嘟囔着,“里面好几味药,现在地面上根本找不到了,用一点少一点...”处理完眼睛,他又开始检查并维护凌隼的肩胛传导器和全身关节。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那种专注和娴熟度,远超任何经昇阳集团官方认证的偃体维护师。
维护间隙,他似乎是无意地提起,声音压低了些:“最近底下不太平...‘蛰伏者’那群疯子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听说上周炸了西三区的一个灵寰网中继塔。”
凌隼的眼睫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接话。
墨老也不在意,继续像是自言自语:“要我说,他们路子是野了点,但有些话没说错。
天天靠着这些铁疙瘩、电片子,向外求索,求什么?
求人家施舍点力量?
屁!
那都是拴狗的链子!”
他拿起一把刻满了奇异符文的锉刀,打磨着凌隼肩胛处一个过载烧焦的接口:“得向内求!
听见没?
向内!
你那‘灵根’...哼,虽然被这些破烂玩意儿压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死透...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灵根?”
凌隼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疼痛有些沙哑,“那是什么?”
墨老的动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忙活:“没什么,老糊涂了,瞎说的。
这年头谁还信那个。”
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眼神,分明告诉凌隼,他知道些什么。
维护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结束时,凌隼感觉身体的滞涩和隐痛确实消退了大半,唯有烛龙之睛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消除的酸胀感。
她穿上清理干净的战斗服,将一笔不小的费用转给墨老——相比昇阳官方的天价维护费,这己经算是友情价了。
墨老看着到账信息,叹了口气,摆摆手:“你这状态还能撑一阵子。
下次别再这么拼命了...命是自己的,债是别人的。”
凌隼点点头,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时,墨老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他正背对着她,擦拭着那根银针,语气听起来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这身漂亮偃甲,是保护罩,也是囚笼。”
凌隼的脚步停住了。
墨老的声音慢悠悠地继续传来:“哪天它不响了,你说不定...才能真的‘听’到点东西。”
凌隼猛地回头,但墨老己经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他专注地擦拭着工具,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又格外深邃。
囚笼...听到...凌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想起在仓库里,烛龙之睛过载的那短暂瞬间。
在绝对的寂静中,她确实“听”到了某种来自体内深处的“嗡鸣”。
她没有再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墨老的背影一眼,转头推门走进了外面依旧灰暗的世界。
门在她身后关上,将那片混杂着草药与金属气息的宁静隔绝在内。
墨老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父亲的遗物——旧法图书馆的权限残片。
也许,她该先弄清楚,那段拼着烛龙之睛报废风险下载下来的、来自“旧法图书馆”的数据里,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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