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凝坐在沁芳亭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青瓷茶杯。
杯里的雨前龙井早己凉透,叶片沉在杯底,像她此刻压在心头的愁绪,散不开也捋不清。
亭外的荷塘还留着去年的残荷,枯褐色的荷梗斜斜地支在水面上,被暮春的风一吹,晃出细碎的涟漪。
管家刚从前院来,说宫里的太监又来传话,太子选妃的名册,丞相府的女儿名字,是必列其上的。
这话就像块石头,砸得她心口发闷。
她抬手拢了拢襦裙的领口,目光落在亭外那棵老槐树上。
去年上元节的灯笼,好像还晃在眼前。
那日,夏婉清吵着要去看灯,说京城里的上元夜最是热闹,因为不想有护卫跟着,还拉着她偷偷爬了相府的后墙。
姐妹俩揣着碎银子,挤在人群里,看着街边两旁挂着的走马灯,听小贩吆喝着卖糖画、捏面人。
婉清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鸟,一会儿拉她看舞狮,一会儿又跑去抢刚出炉的元宵,没一会儿就把她甩在了身后。
等她反应过来时,身边早己没了妹妹的身影。
街上人太多,她挤在人群里,喊着婉清的名字,声音却被喧闹声盖过。
她慌了神,只能顺着人流往僻静的地方走,想着或许婉清会在街角等她,却没料到,刚拐进一条窄巷,就撞见了两个醉醺醺的泼皮。
“哟,这小娘子长得真俊!”
一个泼皮晃着酒葫芦,伸手就要去拽她的衣袖。
婉凝吓得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
她想喊救命,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传来:“几位壮士,欺负一个姑娘家,不太体面吧?”
夏婉凝抬眼望去,巷口站着个少年。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淡淡的云纹,银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在灯笼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个子很高,站在那里,明明没什么凌厉的气势,却让那两个泼皮愣了一下。
“你是谁?
少管闲事!”
另一个泼皮骂道,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少年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一扬。
婉凝忽然看见,他指尖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那光晕像流水般漫开,瞬间凝成几道细长的光刃,擦着泼皮的耳边飞过,钉在了旁边的墙上。
光刃消散时,墙上竟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
泼皮们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她和少年,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她才看清他的眼睛 —— 是极浅的湛蓝色,像初春融化的湖水,温柔得能溺死人。
“姑娘,你没事吧?”
他走近,声音里满是关切,还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
夏婉凝接过帕子,小声道谢,指尖却还在发抖。
她看着少年指尖残留的微光,好奇地问:“你…… 你刚才那是?”
少年笑了笑,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捏。
一道更亮的金光从他掌心溢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竟慢慢凝成了一只小兔子的模样。
兔子的耳朵长长的,眼睛是两颗小小的金珠,还会轻轻晃头,可爱得紧。
“一点小玩意儿,吓着你了吧?”
夏婉凝看着那只金色小兔子,紧张感渐渐散去。
她小声问:“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我…… 我该怎么谢你?”
“我叫沈星回。”
少年把小兔子递到她面前,眼底带着笑意,“谢就不必了,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我陪你一起找吧,天黑了,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那天晚上,他陪着她在街上游走,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蹲在街角哭的夏婉清。
婉清见了她,扑进她怀里哭个不停,沈星回站在旁边,还笑着递了块糖给婉清,说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送她们回到相府后,夏婉凝站在大门前,还想再问些什么,沈星回却摆了摆手, “快进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月光落在他银发上,温柔得不像话。
她没看见,少年转过巷口后,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早就知道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这场 “偶遇”,本就是他计划好的。
从那以后,他们就常常 “偶遇”。
她去城郊的寺庙祈福,会在山门外遇见他,他说 “正好也要来拜一拜”;她去书院给父亲送东西,会在书院外的柳树下看见他,他说 “路过这里,等个朋友”。
他总是很温柔,会给她讲一些趣事,会给她带她喜欢的蜜饯,会在她皱眉时,用指尖的微光给她变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一朵金色的花,有时是一只振翅的小鸟。
一来二去,她竟忘了自己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忘了女子该有的矜持。
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午后,他拉着她的手,说 “婉凝,我喜欢你,想娶你” 时,她没犹豫,红着脸点了点头,甚至还跟他约好,等他功成名就,就来相府提亲。
她一首以为他只是个家世普通的书生,却没想到,后来才偶然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是当今陛下的第七子,睿王沈星回。
可那时,她早己动了心,无论身份地位,只要是他便好。
可现在,宫里要选太子妃,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显然是想让她去参选。
她该怎么办?
她己经答应了沈星回,要等他来提亲,要做他的妻子。
若是真的被选上,她不仅要背弃与沈星回的约定,还要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困在深宫高墙里,一辈子都没有自由。
夏婉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让她心里的燥热减去半分。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帕子上绣的兰草图案,还是去年沈星回陪她挑的花样。
“星回……” 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眼底泛起一层水汽。
若是他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来帮她?
她不知道,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疼。
亭外的风又吹来了,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她的裙摆上。
她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她,好像就要被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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