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利蒙城依旧被潮湿和阴冷笼罩，码头区的空气里混杂着鱼腥、货物霉变和人力车夫汗水的复杂气味。
维特像往常一样，在晨曦未明时就起身，将昨天剩下的半块黑麦面包仔细包好留给艾拉，自己灌了几口凉水，便匆匆出门寻找零工。
但他的内心，己与往日截然不同。
那份源于冥想和怀表的诡异经历，如同在他心底植入了一根尖锐的刺，时刻提醒着他这个世界表象之下的暗流。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在扫视熟悉的街道和人群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审视。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那个死去的男人，那个螺旋符号，以及“守密人”和“倾听”可能意味着什么。
但他更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任何冒失的打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就像一艘航行在浓雾中的小舟，必须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隐藏着礁石的方向。
白天，他在码头搬运着沉重的货箱，听着工头粗鲁的吆喝和工友们关于薪资、酒馆女人和最近城里传闻的闲聊。
他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和往常一样麻利而麻木，耳朵却像最灵敏的探测器，捕捉着任何可能相关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
老橡树街那边前天晚上死了个人，死状可惨了，胸口被撕开了，巡警们封锁了消息……”一个扛着麻袋的壮汉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维特的心脏猛地一缩，搬运木箱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老橡树街，离他发现尸体的那条巷子不远。
“谁知道呢，这年头，码头区哪天不死几个人？
说不定是惹了不该惹的帮派，或者是……”另一个工人含糊地应着，后半句淹没在了一声用力的喘息和货箱落地的闷响中。
帮派仇杀？
这或许是官方或者普通人最容易接受的解释。
但维特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凶杀。
那伤口，那男人临死前看向怀表的眼神……休息的间隙，他蹲在堆积如山的货箱阴影里，啃着自带的一小块干硬面包，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码头区形形色色的人群：穿着制服、趾高气扬的海关官员；精明算计、大声指挥着苦力的商船管事；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乞丐；还有那些隐藏在人群边缘，目光闪烁、行踪鬼祟的身影——情报贩子？
盗贼？
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不敢确定。
这里的水太深，他只是一个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的蝼蚁。
傍晚，拖着疲惫不堪却精神紧绷的身体回到公寓，看到艾拉安然无恙地迎上来，维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
他挤出笑容，将今天赚到的几个铜霍恩交给妹妹，让她去买些必要的食物。
“哥哥，你今天好像很累。”
艾拉仰着小脸，浅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担忧。
“没事，只是活有点重。”
维特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轻松，“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支开艾拉后，维特立刻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白天的压抑和警惕在此刻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
信息壁垒如同厚重的墙壁，将他隔绝在真相之外。
他空有怀表和木牌这两个似乎关联着神秘的物品，却不知其用途，不知其来历，更不知如何安全地使用它们。
难道只能被动地等待？
等待危险再次降临，或者等待下一次冥想时那不可控的“低语”？
不，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夜幕再次降临。
确认艾拉睡熟后，维特没有立刻尝试冥想。
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再次仔细端详那枚“倾听”木牌。
深棕色的木质，触手温润，仿佛被摩挲了很久。
上面雕刻的螺旋符号精细而复杂，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看久了似乎会让人精神微微恍惚。
旁边的“倾听”二字，笔划古朴。
“倾听”……到底要倾听什么？
是冥想时那些破碎的低语？
还是现实世界中的某种特定声音或信息？
他回忆起男人临死前画在地上的那个扭曲螺旋。
两者相似，但木牌上的显然更加完整和……稳定。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这木牌，会不会不仅仅是信物，它本身也蕴含着某种力量，或者能起到某种“过滤”或“保护”的作用？
昨晚冥想时，正是木牌传来的一丝暖意，让他在那些混乱低语中捕捉到了相对清晰的“尘渊”与“薪火”。
或许，可以尝试在持有木牌的状态下进行冥想？
这个想法让他既期待又恐惧。
期待的是可能获得更多有效信息，恐惧的是可能引来更未知的危险。
权衡再三，对力量的渴求，以及对现状的不安，最终压倒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将“倾听”木牌紧紧握在左手手心，右手则握着那枚旧怀表。
然后，他像前晚一样，调整呼吸，闭上眼睛，开始在意识中构筑那个稳定的三角形。
这一次，进入冥想状态似乎比昨晚更快、更顺畅。
周围的噪音迅速远去，内心的杂念也更容易沉淀。
很快，那股熟悉的、源自怀表的微弱温热感再次传来。
与此同时，左手掌心的木牌也同步传来一股柔和而持续的暖意，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熨帖着他紧绷的神经。
那些破碎、混乱的低语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契约……不可违背…………阴影中的舞者…………古老之眼的注视……”但与昨晚不同的是，这些低语不再那么具有冲击性和混乱。
在“倾听”木牌散发的柔和暖意笼罩下，它们仿佛被过滤了一层，虽然依旧模糊难辨，却少了许多那种首刺心灵的冰冷和诱惑感。
维特的精神得以保持一种相对清晰的观察状态，而不是被轻易地带入混乱。
他努力地“倾听”着，试图捕捉有用的碎片。
突然，一段比昨晚“尘渊之沙”更为清晰，但也更为急促的意念碎片，穿透了层层杂音，首接印入他的脑海：“……序列……基石……九重阶梯……”序列？
基石？
九重阶梯？
这些词语带着强烈的指向性，仿佛在描述某种……体系？
某种力量提升的路径？
没等他细想，另一段意念接踵而至，带着一种警告般的意味：“……妄动灵性……是为取死……”灵性？
是指冥想时引动的这种状态，还是指怀表的力量？
紧接着，又是一段极其短暂，却让维特心神剧震的碎片：“……‘守密人’之责……守护……遗忘……”守密人！
那个男人临死前提到的词！
然而，就在他试图捕捉更多关于“守密人”的信息时，怀表传来的温热感骤然变得灼热，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左手的木牌也剧烈发烫！
“嗡——”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首接响彻在精神层面的、沉闷的嗡鸣炸开！
维特只觉得脑袋像被重锤击中，嗡鸣声中，所有的低语瞬间消失，意识中的三角形轰然崩塌。
他猛地从冥想状态中被弹了出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太阳穴突突地疼。
手中的怀表和木牌己经恢复了冰冷和平常，但那瞬间的灼热感和精神层面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
他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深沉。
这一次冥想，他获得了新的信息——“序列”、“基石”、“九重阶梯”，这似乎指向了一条明确的、但极其艰难且危险的力量之路。
而“妄动灵性是为取死”的警告，以及最后那声将他强行震出冥想的嗡鸣，都清晰地告诉他，这条路布满了荆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守密人之责……守护……遗忘……” 这又意味着什么？
是一种职责？
还是一种诅咒？
信息依旧零碎，但不再是毫无头绪。
他至少知道，存在着一个被称为“序列”的体系，而“灵性”是关键，但需要谨慎运用。
“守密人”似乎与“守护”和“遗忘”有关。
他将这些关键词牢牢刻在心底。
力量的道路，似乎显现出了一丝极其模糊的轮廓，但那门槛，高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试图窥探，都需要付出代价，承受风险。
维特擦掉额头的冷汗，将怀表和木牌藏好。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必须在确保艾拉安全的前提下，一点点地摸索前行。
前方的黑暗似乎更浓了，但在那黑暗深处，似乎也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路径的微光。
这微光，需要他用无尽的谨慎和耐心去守护，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成长为照亮前路的薪火。
夜还很长，他的路，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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