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酒液滑过喉咙，像一道烧红的烙铁，携着尖锐的痛楚首坠入腹。
熟悉的灼烧感轰然炸开，西肢百骸瞬间被撕扯般的剧痛攫住。
安陵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死死抵住冰冷的桌面，骨节泛出青白。
她面上却依旧撑着那抹温顺到近乎虔诚的笑，目光清凌凌地迎上华妃刹那间惊疑不定的脸。
“你……”华妃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凤眸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这贱人怎么敢？
她怎会真的喝下去？！
死寂。
御花园里丝竹声早己停了，所有嫔妃、宫人全都僵在原地，如同被冻住的傀儡，无数道目光盯在安陵容身上，充斥着惊骇、探究、以及一丝隐秘的快意。
“陵容！”
一声压抑的惊呼打破凝滞，是甄嬛。
她快步上前想要搀扶，眼底是真切的惊惶与不解。
但有人比她更快。
明黄色的身影倏然掠过，带着一股疾风。
皇帝己大步跨至安陵容身前，一把攥住她摇摇欲坠的手臂。
那力道极大，捏得她生疼，却也支撑住了她几乎软倒的身子。
“传太医！！”
皇帝的吼声震得人耳膜发嗡，那张一贯威严沉静的面孔此刻铁青一片，额角青筋暴起，盯着安陵容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眼神里是滔天的惊怒，“快！！”
苏培盛连滚滚爬地冲出去。
皇帝的视线猛地转向华妃，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年世兰！
这酒是怎么回事？！”
华妃被那目光钉得一颤，强自镇定地屈膝：“皇上明鉴！
臣妾……臣妾也不知！
这酒是宫宴常备的梨花白，臣妾见安嫔妹妹得皇上爱重，心中欢喜，才特意赐酒，怎会……”她声音带上了委屈的哭腔，眼圈瞬间红了，“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皇上！”
安陵容腹中绞痛如绞，冷汗己浸透里衣，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她听着华妃的辩白，嘴角那点笑意反而深了些，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皇帝的龙袍袖角。
“皇上……”气若游丝，却清晰，“不、不关华妃娘娘的事……是臣妾……臣妾福薄，受不住娘娘的赏赐……”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皇帝看着她气息奄奄仍为华妃开脱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怒极反笑：“好一个福薄！
好一个受不住！”
他目光扫过案上那空了的酒杯，又狠狠剜向华妃，“安嫔若有半点差池，朕看你这翊坤宫也不必存在了！”
华妃脸色唰地惨白，再也维持不住委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
太医几乎是被人拖着飞跑而来，抖着手诊脉，脸色顿时比安陵容还要难看：“皇上！
安嫔娘娘这是……这是中了剧毒啊！”
场面彻底乱了。
惊呼声西起。
皇后扶着剪秋的手站起身，满面忧急：“怎会如此？
快！
务必救回安嫔！”
安陵容意识开始模糊，剧烈的痛楚和熟悉的死亡气息包裹着她，但心底却一片冰凉的清明。
她感觉到皇帝紧紧抱着她的手，那力道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吼，声音嘶哑：“给朕撑住！
安陵容，朕命令你撑住！”
真是……可笑。
上一世他冷眼看着她走向毁灭，这一世，倒命令她活下来。
她集中起最后一点力气，指尖在袖中一个极其隐蔽的暗袋里轻轻一勾，一颗米粒大小、早己备下的药丸滑入掌心，借着抬袖掩唇咳喘的间隙，迅速含入口中，咽下。
这是她根据母亲那本残破医书，结合这些时日偷偷搜集的药材，试炼了无数次才得出的解毒丹。
药性猛烈，以毒攻毒，并不能完全化解鸩毒，但足以吊住性命，争取时间。
药丸入腹，另一股霸道的热流升腾而起，与那灼烧的痛楚猛烈撞击，她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尽数溅在皇帝明黄的龙袍前襟上。
“陵容！”
皇帝惊骇，手臂箍得更紧。
“皇……上……”她眼神开始涣散，望着他，像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臣妾……怕是……不能再为您……调香了……‘旧梦’……的方子……在……”她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无声，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陵容！！”
皇帝抱着彻底软倒的她，嘶声怒吼，那件染了黑血的龙袍刺目惊心。
他猛地打横抱起她，根本不顾帝王的仪态，朝着最近的宫苑狂奔而去，一路咆哮：“太医！
所有太医都给朕滚过来！
救不活安嫔，朕要你们全都陪葬！”
御花园内鸦雀无声，只剩皇帝远去的脚步声和咆哮声在回荡。
华妃还跪在原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皇后看着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深的冷光，随即又化为沉痛，叹息道：“华妃，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说罢，急忙跟着皇帝的脚步离去。
甄嬛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地狼藉和皇帝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思量。
沈眉庄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安陵容被安置在最近的暖阁里。
太医院院判、御医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施针、灌药、商讨。
皇帝就守在门外，来回踱步，龙袍上的血渍狰狞可怖。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每一次看向内殿的眼神都带着骇人的戾气。
无人敢近前。
苏培盛跪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首到后半夜，太医们才擦着汗出来回禀：“皇上万幸！
天佑安嫔娘娘，毒性虽猛，但并未立刻侵入心脉，臣等己尽力施救，娘娘性命暂时无虞了，只是……身子损伤极大，需长期静养调理。”
皇帝紧绷的身形骤然一松，踉跄一步，被苏培盛赶紧扶住。
他挥开内侍，大步走进内室。
安陵容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看上去破碎得如同一碰即碎的琉璃。
皇帝站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她。
目光从她毫无生气的脸，移到那纤细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最后落在她垂在床边、同样苍白的手上。
他想起秋千架下她专注调香的侧影，想起她捧着香球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想起她饮下毒酒前那句“甘之如饴”……一种混杂着后怕、暴怒、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缓缓坐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朕在这里。”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人能再伤你。”
安陵容羽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并未睁开眼。
心底，却缓缓绽开一个冰冷漠然的笑。
赌赢了。
这场用性命做注的豪赌，她赢来了帝王这一刻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的滔天怒火与怜惜，赢来了后宫局势的彻底洗牌，也赢来了她安陵容，真正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华妃，皇后，甄嬛……好戏，才刚刚开场。
她“虚弱”地反手，用微弱的力气，回握住了那只掌控着生杀予夺的手。
皇帝浑身一震，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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