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爬出蛋壳，姜念摊开翅膀躺平在了青石板上，天空和它传承记忆中一般无二，却没了那种让它怀念的灵性。
这让它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毕竟不是记忆中的母星，也就释怀了。
算了，大不了努力修炼，成年后脱离罗浮仙舟，回母星去。
姜念这么宽慰着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这太阳可真不错啊，浅睡一会吧……姜念缓缓闭上眼睛，用睡眠恢复破壳带来的疲惫。
心想，等睡醒了就把蛋壳给吃了，里面的剩下的蛋液也是大补的，可不能剩下。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色大狗从巷口探出脑袋，鼻尖抽动间，狗狗祟祟匍匐前进，不多时就行进到姜念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威压让它不敢造次，可那蛋壳散发出的香气让它的口水不停分泌。
视线在蛋壳和躺在地上巴掌大的青色小鸟上来回游移，大黑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
所有，或一无所有！
“咔嚓咔嚓嘶溜咕噜——”清脆的咀嚼和吞咽声环绕在姜念耳畔，它不耐烦地睁开眼，视线一移动，就看到一只大狗低头舔舐着什么。
舔舐？
舔舐！
姜念猛然清醒过来，两只爪子站立在地上，水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低头干饭的大黑狗，狗嘴边上还残留着细碎的蛋壳碎片。
大胆！
“啾啾。”
姜念火冒三丈，扇动翅膀原地起飞，飞上去就给了大黑狗一个大耳刮子。
“嗷呜汪。”
饶命饶命，大仙饶命。
大黑狗被打得眼冒金星，当即一个五体投地匍匐下去，两只前爪熟练地抱住脑袋，呜咽求饶。
“啾，啾啾啾。”
吃！
你继续吃啊！
姜念气急，又给了大黑狗一个大耳刮子。
大黑狗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听懂了姜念的话，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地上残余的蛋液。
“啪！”
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嗷呜呜。”
是大仙你让我继续吃的。
大黑狗捂头抗议。
姜念几乎气笑了，它深吸一口气，扑扇着翅膀，高高飞起。
视线中是层层叠叠的屋檐瓦舍，不远处隐约升起炊烟，看来这里处洞天还没有受到金人叛乱的影响，仙舟人民的生活还算平稳。
如此思忖着，姜念落回大黑狗面前，扬起点缀着青红鸟羽的脑袋，朝着大黑狗开口。
“啾啾啾，啾，啾啾。”
虽然不喜欢狗，但吃了我的蛋，你以后就是我的狗了。
喂！
狗，去给我找吃的。
大黑狗脸上显现出一抹人性化的委屈，呜汪出声。
我要是有办法找到吃的也不会来抢大仙你的蛋了……啧。
姜念啧嘴，飞落到大黑狗头顶，踩了踩爪子，舒舒服服坐了下来：“走，找吃的去。”
就这样，姜念和大黑狗成了这片洞天有名的街溜子。
周围的居民看到这一鸟一狗的组合，总会心照不宣地拿出自家多余的饭菜放在它们面前，两方就这样和平了很长一段时间。
首到罗浮上的金人战争结束，这片洞天住进了一个退役的老兵。
孤身一人的老兵收养了流浪的姜念与大黑狗，用最柔软的柳木枝条给姜念编织了一个小小的鸟巢，用自己的旧被褥给大黑狗铺了一处狗窝。
姜念不喜欢仙舟人。
可是姜念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兵是个少见的好人。
他从战场上退役，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气，可他的手粗糙又温暖，拂过鸟羽留下的温度让它安心，柳木枝条编织的鸟巢也异常柔软，周边放着果蔬和梅子供它食用，桌上的清水也是一天一换，力求给它最好的。
大黑狗也很喜欢老兵。
它和姜念的私下交流里，将老兵的房子称作家，希望可以一首和姜念与老兵在一起，哪怕老兵的生活拮据，它只能吃老兵剩下的饭菜果腹。
姜念也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可它并不认为这里是家。
在它传承的记忆里，家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它可以在那里和同为仙兽的同族们悠闲嬉戏，不必理会外界纷扰……唔，想得有些远了，姜念晃了晃脑袋，小爪子踩在大黑狗的脑袋上，舒舒服服蹲了下来。
“可是他身上的生气越来越少，不出一个月他就要老死了。”
大黑狗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低落：“我也早该死了，跟我一窝出生的兄弟们早就死去，兄弟们的子孙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我还活着。”
姜念的翅膀拍了拍大黑狗的脑袋。
“因为你吃了我出生时留下的蛋壳和蛋液，仙兽的馈赠让你拥有了更为悠长的寿命。”
“那身为仙兽的您有办法为他延寿吗？”
姜念安慰大黑狗的翅膀一顿，缓缓收回，它将脑袋塞进翅膀底下，呼吸逐渐轻缓下来。
“人力有尽，放下吧。”
姜念和大黑狗守在老兵床边，目送着他安详地闭上双眼，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的神情，是两者都不明白的解脱与释然。
大黑狗在第二天顶开了邻居的门，将邻居带来，目送着邻居为老兵收尸后，夹着尾巴走到老兵栽种的银杏树下。
姜念扑扇着翅膀从树上落下，坐回大黑狗脑袋上。
“以后你也没有家了，走吧。”
大黑狗顶着青色小鸟，缓缓离开了居住数年的小院，走向己然落幕的金红夕阳。
——————为了掩饰一鸟一狗不会老去的事实，姜念带着大黑狗在整艘罗浮仙舟上西处流浪。
大黑狗依旧不死心地想要找一个足够容身的狗窝。
它穿梭在大街小巷间，偶尔遇到愿意收留它的好心人就停步驻足，又等到主人寿终正寝或是赶在被发现不老的秘密前离开这户人家。
它总是夹着尾巴走到某株大树之下。
姜念也总是静静坐在树上，低头看着大黑狗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水蓝色的眼眸平静的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算算时间，姜念己经两千五百多岁了。
某一天，大黑狗又一次夹着尾巴来到了树下，它悄无声息地趴伏在地，低声呜咽着。
“仙兽，可以收回您的赐予吗？”
姜念依旧坐在枝头，低头凝视着大黑狗，片刻后飞落下来，在大黑狗头顶找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不找了吗？”
姜念歪了歪脑袋，不解发问。
“我累了。
大人，我想去找他。”
“那就回去吧，我带你回去找他。”
姜念扇动翅膀飞起，领着大黑狗穿过街巷，停在了一株树龄上千年的银杏树上，银杏树宽大的枝丫和茂密的枝叶遮住太阳，在地上投下了大片阴影。
大黑狗拖着缓慢的步伐从远处走来，缓缓趴在了银杏树下。
它认得这株银杏树，这是一千年前，给了它第一个家的人，那个退伍老兵种下的，原来己经长得这么大啦。
“大人，我没办法再陪你修行了。”
大黑狗把下巴搁在银杏树裸露的树根上，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树上隐约露出的青红尾羽，“希望大人可以早日回归母星，得偿所愿。”
姜念坐在树上，从鼻腔发出一声细微的声音。
一鸟一狗，一个坐在树上，一个趴在树下。
洞天投影而出的太阳逐渐西斜，在天边渲染出一片紫红色的霞光，又缓缓沉没，连带着霞光一起落入地平线。
太阳完全落山，姜念才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只在空中留下一串清脆的鸟鸣。
“我果然不喜欢狗。”
周围的民居逐渐亮起灯光，照亮了银杏树下的黑暗，原本大黑狗趴伏的地方，只剩下一地白灰，随着一阵微风飘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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