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喧嚣将林辰从无意识的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冰冷、潮湿、晃动。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又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茫然地西下张望。
这是……哪里?
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肮脏潮湿的角落,身下是冰冷的、沾满污渍的木地板,还在不停地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浓重的水腥气、货物腐烂的霉味、人的汗臭、劣质烟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煤烟味,混合在一起,首冲鼻腔,呛得他几乎要咳嗽起来。
耳边是鼎沸的人声,吵吵嚷嚷,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听不懂?
那是一种他研究过的、带有浓郁时代和地方特色的方言俚语,混杂着天南地北的各种口音,吼叫声、叱骂声、讨价还价声、小贩的叫卖声、苦力的号子声、轮船汽笛的嘶鸣……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身上穿的不再是自己那件舒适的棉质衬衫和休闲裤,而是一套粗糙、破烂、散发着酸臭味的粗布短打,脚上是一双露趾的破草鞋。
现代的衣服、眼镜、手机、背包……全都不见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
恶作剧?
拍摄现场?
不可能!
哪个剧组能还原出如此……如此真实到令人窒息的细节?
他扶着身边一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木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野逐渐清晰。
他身处一个巨大的码头。
浑浊的黄浦江水拍打着木质栈桥,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
远处江面上停泊着几艘飘扬着外国旗帜的货轮和小火轮,近处则是密密麻麻的帆船、舢板。
码头上人头攒动,苦力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淌着油汗,喊着号子,扛着巨大的麻袋包、木箱,吃力地行走在跳板之上。
穿着号衣的码头工头拿着皮鞭,大声呵斥。
穿着丝绸长衫或西装的体面人捂着鼻子,嫌弃地避开人群。
还有挎着篮子卖香烟瓜子、大饼油条的小贩,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叫卖。
更远处,外滩那一排排宏伟的西式建筑清晰可见,但似乎……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少了些摩天大楼,多了些历史的厚重与殖民的印记。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得可怕。
那阳光的温度,那江风的湿度,那空气中的味道,那脚下木板的触感,那震耳欲聋的喧嚣……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不是梦,也不是什么沉浸式体验。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穿越?
因为他研究过无数老照片和文献,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上世纪初上海十六铺码头的模样!
那个号称“远东第一码头”,鱼龙混杂、血汗交织的十六铺!
就在这时,一声粗暴的吼叫在他身后炸响:“兀那赤佬!
做啥窥探?!
是不是想偷东西?!”
林辰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香云纱短褂、满脸横肉、腰挎木棍的壮汉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喷出浓重的蒜臭和酒气。
那人看他一脸茫然(更多是震惊和懵懂),更是疑心大起,一把揪住他的破衣领子。
“面生得很!
哪来的瘪三?
码头的规矩懂不懂?
交保护费了吗?
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跑底’(偷窃)?”
林辰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听得懂一部分,但那浓重的口音和帮派黑话还是让他反应迟钝。
保护费?
跑底?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想用普通话解释:“我……我不是……我是……”他的普通话和文绉绉的用词在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那汉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加狰狞的笑容:“哟嗬?
还是个北边来的空子(外行、不懂规矩的人)?
管你哪来的,抓去见把头!”
说着,那汉子手上用力,几乎要将林辰提起来。
周围的人群冷漠地看着,有的甚至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对此类事情司空见惯。
林辰的现代文明思维在如此赤裸裸的暴力面前苍白无力。
他猛地意识到,在这里,在这个时代,法律和秩序可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解释?
没人会听。
挣扎?
只会招致更凶狠的殴打。
求生的本能被激发出来。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挣!
“刺啦——”一声,本就破烂的衣领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他踉跄着向后倒去,险些撞到一堆货箱。
“小赤佬!
还敢跑?!”
那汉子大怒,抽出腰间的木棍就扑过来。
林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字:跑!
他转身就在混乱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货物缝隙中拼命奔跑起来。
身后是那汉子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还有周围看客起哄的喧哗。
他从未如此狼狈,破草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差点摔倒。
现代都市生活的经验在这里毫无用处,他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家猫,惊慌失措,随时可能被撕碎。
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
他慌不择路,钻进一个堆满禽类笼子的狭窄通道,浓烈的鸡鸭粪便臭味几乎让他窒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呼喝,似乎不止一个人在追他。
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他几乎要被追上的时候,旁边一个堆满空木箱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狠狠地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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