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酸菜在瓷盆里泡得酸香四溢，李桂兰切着五花肉，刀刃落在案板上“笃笃”响，可心里那股子后怕还没散。肖萧靠在厨房门框上，穿着洗得软和的碎花秋衣，小手攥着门框边的木刺，看着妈把肉丁和酸菜拌在一起，鼻尖动了动：“妈，今儿饺子能多放俩虾仁不？”
“你这孩子，刚退了烧就馋这个。”李桂兰嘴上嗔怪，手里却从橱柜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虾仁，还是去年肖建军去镇上赶海买回来的，一直舍不得吃。她捏了几个泡在温水里，回头看肖萧，见孩子脸色确实亮堂了，眼眶又有点热——昨天这时候，孩子还烧得迷迷糊糊，后背上那青幽幽的掌印像块冰，压得老两口喘不过气。
肖建军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那张写着龙潭观地址的纸条，纸边都被攥得发皱。他进了屋没先说话，先去炕边摸了摸肖萧的额头，确认不烧了，才坐在炕沿上叹口气：“刚去张奶奶家说了说，张奶奶说那道长看着就不是凡人，穿的道袍上绣着暗纹，走路都没声儿，指不定是哪个山上的活神仙。”
“可不是嘛，要不是道长来，咱萧萧……”李桂兰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赶紧把话题岔开，“饺子馅儿拌好了，你去烧火，咱今儿给萧萧补补。”
肖萧没听懂爸妈说的“活神仙”是啥意思，只知道自己能吃饺子了，蹦蹦跳跳地去院子里看鸡窝。雪还没化透，院子里的压水井旁边结着冰，她蹲在冰跟前，想用手指头戳，刚碰到冰面就觉得后背有点凉，像有片雪花落在衣服里，她下意识摸了摸后背，啥也没有，只摸到秋衣上的补丁。
“萧萧，别在那儿冻着！”肖建军在灶房喊她，“过来帮爸烧火。”
肖萧应了一声，跑回灶房，坐在小板凳上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看着火苗舔着锅底，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儿——黑乎乎的林子，软乎乎的雪坑，还有后背那一下冰凉的触碰，像有人用冻了冰的手按在那儿。她皱着眉问：“爸，我昨儿在林子里，是不是摔进一个坑了？”
肖建军添柴火的手顿了顿，看了李桂兰一眼，才慢慢说：“是摔了一下，不过有个道长爷爷路过，把你救了。以后可不能再往老林子深处跑了，听见没？”
“那道长爷爷还来不？”肖萧追问，她记得梦里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软软的，像道观里的钟声。
“道长爷爷云游去了，得等你长到十八岁，才能去找他。”李桂兰把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热水“咕嘟”冒起泡，“到时候你得听话，跟着道长爷爷学本事，才能平平安安的。”
肖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锅里的饺子上。她还不知道，“十八岁”这三个字，会像一颗种子，种在她心里，陪着她走过往后的十一个春秋。
饺子煮好的时候，邻居王二胖拎着半袋松塔来了。他脸上还带着冻疮，进门就喊：“萧萧，你好没好？我把你昨天没捡完的松塔给你拿来了！”
李桂兰赶紧拉他进屋，给他盛了碗饺子：“快吃，刚出锅的。昨儿多亏你把萧萧背回来，婶子还没谢你呢。”
王二胖抓着筷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不用谢，我跟萧萧是好朋友。对了，萧萧，你昨儿摔晕了之后，我看见你身边有团青气，跟冒烟似的，吓得我赶紧背着你往家跑。”
肖建军和李桂兰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道长说那是怨鬼的怨气，二胖一个小孩，居然也看见了。
肖萧咬着饺子，没太在意：“青气？是不是跟灶膛里的烟似的？”
“不是，是凉飕飕的，看着就吓人。”王二胖摇摇头，又扒了一口饺子，“我妈说那是‘脏东西’，不让我再提，还让我以后别带你去后山了。”
“以后肯定不去了。”李桂兰赶紧接话，怕二胖再说出啥吓人的话，“吃完饺子在这儿玩会儿，婶子给你拿块糖。”
王二胖吃完饺子，跟肖萧在屋里玩了会儿翻绳，就被他妈喊回家了。肖萧玩累了，躺在炕上睡着了，梦里又梦见了那个黑黢黢的洼地，这次没看见人，只听见有人在哭，声音细细的，像小媳妇受了委屈。她想往前走，脚却像被钉在地上，直到看见一道青光从洼地里飘出来，朝着她后背扑过来，她猛地惊醒，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萧萧，咋了？做噩梦了？”李桂兰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摸她的后背，见秋衣都湿了，赶紧给她换了件干的。
“妈，我梦见有人哭，还看见青光了。”肖萧抱着妈胳膊，声音有点发颤。
“没事，就是做梦，妈在这儿呢。”李桂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她睡觉，心里却更担心了——道长说怨气只是暂时被压制，看来这怨鬼还没放过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肖萧恢复得很快，能跑能跳，跟往常一样去村里的小学上学。可只有老两口知道，孩子身上的隐患没除。肖建军把道长留下的地址藏在房梁上的木盒里，里面还放着肖萧小时候的长命锁，他每次抬头看见房梁，都忍不住叹气，不知道等孩子十八岁那天，能不能顺顺利利找到龙潭观。
转眼到了开春，雪化了，村里的土路变得泥泞。肖萧放学回家，路过村头的老槐树，看见张奶奶在树下烧纸，纸灰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在她的花棉袄上。张奶奶看见她，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萧萧，离这儿远点，这是给老祖宗烧的，别让纸灰沾身上。”
“张奶奶，你是在求老祖宗保佑吗？”肖萧问。
“是啊，保佑咱村里平平安安，也保佑你健健康康的。”张奶奶摸了摸她的头，“那道长说的话，你爸妈都跟你说了吧？到时候可得听话，去找道长学本事，咱萧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能平平安安的。”
肖萧点点头，她虽然不懂为啥非要去找道长，可看着爸妈和张奶奶担心的样子，心里暗暗记着：等我十八岁，就去龙潭观，不让爸妈再担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肖萧背上的掌印只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平时看不出来，跟普通孩子没啥两样。她跟着村里的孩子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性格像东北的天气，爽朗又泼辣，谁要是欺负她，她能追着人家跑半条街。只有在阴雨天，她摸着后背那片隐隐作痛的地方，才会想起小时候那场怪病，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道长，还有那个关于十八岁的约定。
这年冬天，肖萧十岁，村里来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里面有糖块、发卡，还有小孩子玩的拨浪鼓。肖萧攥着妈给的五毛钱，在货郎担前转来转去，最后买了个桃木做的小剑，剑柄上还刻着简单的花纹。
她把小木剑别在腰上，像个小侠客，在村里转来转去。路过王二胖家，王二胖看见她的小木剑，羡慕得不行：“萧萧，你这剑哪儿买的？我也想要一个。”
“货郎爷爷那儿买的，五毛钱。”肖萧得意地拔出小木剑，“你看，这是桃木的，能驱邪呢！货郎爷爷说的。”
“真的假的？”王二胖凑过来摸了摸，“那你以后带着它，就不怕后山的‘脏东西’了？”
肖萧想起自己后背的掌印，心里有点虚，可还是嘴硬：“当然不怕！有这剑在，啥脏东西都不敢来！”
那天晚上，肖萧把小木剑放在枕头边，睡得特别香，没做噩梦。从那以后，她走到哪儿都带着小木剑，好像有了这把剑，就能挡住所有吓人的东西。
肖建军和李桂兰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心里的担忧也没减少。他们知道，离十八岁越来越近，那个约定，早晚要兑现。肖建军偶尔会把房梁上的木盒取下来，看看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还清晰，像是在提醒他们，不能忘了道长的话。
有一次，肖萧看见爸在看一张纸条，好奇地问：“爸，那是啥？”
肖建军赶紧把纸条收起来，笑着说：“没啥，是你小时候的照片，爸看看。”
肖萧没再追问，可她心里隐隐觉得，那张纸条跟她有关，跟那个十八岁的约定有关。她摸了摸腰上的小木剑，心里暗暗想：等我十八岁，一定要找到龙潭观，看看那个救了我的道长爷爷，学本事，让爸妈再也不用为我担心。
东北的冬天来得早，又一场雪下了起来，把村子盖得白茫茫一片。肖萧站在院子里，看着雪花落在手里的小木剑上，很快融化成水珠。她想起七岁那年的雪，想起后山的林子，想起那个冰凉的手掌，还有道长爷爷的话。她知道，她的人生，从那场怪病开始，就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而十八岁，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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