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池递给他的那杯热可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乔姒晏的手心，也烙在他的灵魂上。
他最终没有把它交给林教授。
回到他那间狭小、杂乱、却装满了他所有秘密的出租屋后，他把那杯早己冷透的饮料放在电脑旁边，和屏幕上定格的、衾池在开学典礼上微笑的照片并排。
一边是阳光下的神祇，一边是深渊旁的毒苹果。
乔姒晏蜷缩在椅子上，胃里一阵阵痉挛。
他应该感到恐惧，事实上他也确实怕得要死。
但一种更汹涌、更不合时宜的情绪，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衾池记得他。
不是作为一个模糊的路人甲，而是“艺术系的乔姒晏”。
他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窥视，他那些自认为隐秘的跟踪，原来早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这个认知让他毛骨悚然，却又带来一种近乎堕落的兴奋。
他点开那个标注“QC”的文件夹，鬼使神差地将雨夜那段血腥的视频拖到了最前面，紧挨着那张阳光灿烂的典礼照片。
光与暗的极致反差，让他阵阵头晕。
接下来的几天，乔姒晏活在一种极度的精神紧张里。
他不敢再去跟踪衾池，甚至刻意回避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路线。
课堂上，他缩在最后一排，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可当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衾池正和旁边的同学谈笑风生，仿佛那个雨夜从未存在过。
这种“正常”成了最恐怖的煎熬。
衾池没有再单独找过他，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会都没有。
就好像那天的解围和那杯可可，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学长的善意。
周五下午，素描课结束得很晚。
乔姒晏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画室，修改一幅静物稿。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将整个空间染成暖橙色。
门被轻轻推开了。
乔姒晏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由远及近。
衾池站到了他的画架旁，没有看他，而是认真地端详着画板上的作品——一幅结构精准、但线条却透着压抑的石膏像写生。
“这里，”衾池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而专业，他伸手指了指石膏像的明暗交界线，“对比可以再强烈一点。
敢于把暗部压下去，光才会更亮。”
他的指尖悬在画纸前，没有触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乔姒晏捏着铅笔的手指关节泛白。
“学长……”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衾池这才转过头，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侧脸上，美好得不真实。
他对乔姒晏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标准的“衾池式”微笑：“画得不错，就是感觉有点……放不开。
心里有事？”
他问得那么自然，仿佛只是随口的关心。
乔姒晏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要以为那个雨夜是自己的幻觉。
“没、没有。”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是吗？”
衾池的语气依旧轻松，他拿起画架旁一块用钝的炭笔，自顾自地在乔姒晏的笔筒里找起削笔刀，“有时候，压力太大，反而画不出好东西。
得找个方式……释放一下。”
他找到了削笔刀，慢条斯理地削着炭笔，木屑簌簌落下。
画室里只剩下削笔的声音，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我记得你，”衾池忽然又开口，依旧低着头忙活，“开学典礼那天，你就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对吧？
那天光线不好，但你看起来……很特别。”
乔姒晏猛地抬头，撞进衾池含笑的眼眸里。
那眼神清澈见底，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这个过于精准的细节，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知道！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衾池将削好的炭笔递还给乔姒晏，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指。
那触感冰凉，却让乔姒晏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别紧张，”衾池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戏谑，“我又不会吃人。
只是觉得，你很有天赋，别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困住了。”
他语气真诚，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惜才的学长。
但每一个字，听在知情的乔姒晏耳中，都变成了最恐怖的暗示。
“释放一下”、“无关紧要的情绪”……这些词在不断地指向那个雨夜，那个秘密。
“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衾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问，“我知道一个地方，风景很特别，光线也是一绝，很适合去找找灵感，摆脱……嗯，一些束缚。”
他没有明说，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己经足够让乔姒晏脑补出所有的可能性。
那个“地方”，是另一个犯罪现场吗？
那束“特别的光”，是警车的顶灯，还是血月的光芒？
衾池没有等乔姒晏回答，他拍了拍乔姒晏的肩膀，动作自然又亲昵。
“考虑一下。
有时候，走出去，才能看到真正的风景。”
他眨了眨眼，留下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转身离开了画室。
门被轻轻带上。
画室里重归寂静。
乔姒晏看着画板上那尊冰冷的石膏像，又看了看那支被衾池亲手削好的炭笔。
衾池自始至终没有提一句雨夜，没有一句威胁。
他用最阳光、最无害的方式，完成了一场最精准的心理凌迟。
他给了乔姒晏选择，却让每一个选择都通向深渊。
乔姒晏知道，自己己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衾池不需要暴露自己，他只需要耐心地、用“善意”和“正常”作为砖石，一步步地，将乔姒晏砌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围墙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衾池指尖冰凉的触感。
他知道，那句无声的邀请，他恐怕……无法拒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