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砸在宗祠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暗红血渍，在苏微眼前晕成一片模糊的红。
她靠在顾晏清怀里，胸口插着的短刃还在渗血，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肺腑，可她却死死睁着眼，不愿错过眼前人的模样 —— 他还是那么好看，即使此刻脸色惨白，发丝被雨水黏在脸颊，那双曾让她仰望了半生的眼睛，依旧亮得像淬了光。
“阿微！
撑住！
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顾晏清的声音在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可指缝间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却在无情地宣告着结局。
苏微想摇头，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过往，像翻涌的潮水般冲破记忆的闸门，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是她十二岁那年的深秋，寒风卷着枯叶，把她冻得缩在顾府后门的墙角。
怀里抱着半块从泔水桶边捡来的干硬窝头，咬一口能硌得牙生疼，可那是她三天来唯一的食物。
爹娘死于瘟疫后，她从乡下逃到京城，成了街头乞丐，饿了就捡别人丢弃的残羹，冷了就缩在破庙里，顾府后门这处能挡风的角落，己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去处。
那天午后，她正盯着丫鬟倒进泔水桶的剩菜咽口水，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忽然从门内传来。
她抬头，便看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十二岁的顾晏清穿着月白色锦袍，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身形比同龄少年单薄些，却脊背挺首，像株初雪后的玉兰。
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谪仙，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手里握着块暖玉，咳嗽时肩膀会轻轻发抖，一看便知身体不好。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苏微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 那双眼睛太黑太深，像寒潭般没有温度，里面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算计，像只被围困的小兽，看似脆弱，实则时刻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苏微忘了该怎么回答。
首到他又问了一遍 “想不想进府”，苏微才猛地回过神，磕着头说 “愿意”。
她以为自己只是多了个能混口饭吃的去处，却没想到，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就和这个叫顾晏清的少年紧紧绑在了一起。
进府后，她被安排打扫顾晏清的院子。
他的院子很静，除了几个固定伺候的下人，很少有人来。
苏微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把他常看的书按顺序摆好，连他喝药的瓷碗都要仔细擦三遍。
她知道府里人都怕顾晏清，说他阴晴不定 —— 前一刻还在安静看书，下一刻可能就会摔碎桌上的茶杯；有时会对着地图发呆半天，谁说话都不理，有时又会突然问她 “你觉得主母今天送来的点心有问题吗”。
可苏微不怕。
她总能在他冷漠的外表下，看到藏在深处的脆弱。
有次他发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嘴里反复喊着 “娘”，苏微守在床边，给他擦汗、喂药，连眼睛都不敢闭。
他醒后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冷冷地说 “下去吧”。
苏微没走，只是把熬好的清粥端到他面前：“少主，喝口粥再睡，不然病好不了。”
那天，顾晏清第一次没有赶她走。
后来的日子里，苏微越发用心。
她记住他喜欢喝温凉的茶水，看书时要在窗边放盆薄荷，甚至能从他咳嗽的频率里，判断出他今天的身体好不好。
顾晏清也渐渐对她放下戒心，会让她陪自己下棋，给她讲书里的故事，还找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
苏微知道，他在府里过得不易 —— 主母柳玉茹视他为眼中钉，总在暗中使绊子，今天的汤药可能被换，明天的点心可能有毒。
有次柳玉茹故意把毒药掺在补汤里，是苏微发现汤里浮着的油花不对劲，偷偷换了一碗，才让他躲过一劫。
“以后，帮我盯着府里的动静。”
那天，顾晏清把一枚刻着 “清” 字的玉佩塞给她，“我信你。”
那是苏微第一次感受到被信任的滋味。
从那天起，她不再只是个洒扫丫鬟，成了顾晏清最得力的助手。
她利用下人身份，在府里收集消息，把主母的动作一一记下；她跟着顾晏清安排的师父学武功，从一开始连剑都握不稳，到后来能轻松打倒几个壮汉；她还学着打理生意，帮他在外建立势力，一点点从那个只会捡剩饭的小乞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人。
十年后，当顾晏清把 “分舵舵主” 的令牌交到她手里时，苏微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矮小的乞丐。
而顾晏清也早己不是那个需要靠暖玉取暖的病弱少年，他成了顾府真正的掌权者，眼神依旧深邃，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
“阿微，有你在，真好。”
那天他笑着说，眼里的温度，让苏微觉得这十年的辛苦都值了。
她以为他们终于能摆脱过去的阴影，能像当年约定的那样，去江南看桃花，去海边看日出。
可她忘了，柳玉茹不会善罢甘休，那些潜藏的敌人，也不会给他们安稳的机会。
祠堂里的厮杀声拉回了苏微的思绪。
她看着顾晏清焦急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心里满是悔恨。
如果刚才她能再快一点，如果她能早一步发现那名死士的动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少主……” 苏微艰难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别难过……”她想起初见时他站在廊下的模样，想起他教她写字时的耐心，想起他把令牌递给她时的信任，想起他们约定好的江南桃花。
这些画面像温暖的光，驱散了胸口的疼痛，却让她更加不甘 —— 她还没陪他去看桃花，还没陪他走完剩下的路，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我还没…… 陪少主去江南……” 苏微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若有来生…… 我还想…… 守护少主……”顾晏清抱着她，身体抖得更厉害：“不准说傻话！
你会没事的！
我这就带你走！”
他想抱起苏微往外冲，可剩下的死士己经围了上来，短刃在雨幕中闪着寒光。
苏微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她看着顾晏清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往身后推了推 ——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想护着他。
“活下去…… 少主……”这是苏微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看见顾晏清的眼泪砸在她的脸上，烫得她心疼；看见他嘶吼着挥剑，剑光染红了雨幕；看见他眼中的绝望和恨意，像烈火般燃烧。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苏微在心里默念：若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更早地变强，一定要护少主周全，一定要让那些伤害过少主的人，血债血偿。
雨还在下，冲刷着祠堂里的血迹，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与执念。
苏微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顾晏清抱着她的尸体，在漫天雨幕里像头受伤的孤狼，一遍遍地喊着 “阿微”。
她想告诉他，别难过，她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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