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稻草扎得后背生疼,每一根纤维都像带着细刺,透过破烂不堪的单衣,死死嵌进皮肉里。
混着霉味与尘土气息的寒风,从破庙屋顶的破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草屑,劈头盖脸地砸在苏微脸上,像无数根冰针扎在皮肤上,冻得她牙关都在打颤。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没有预想中刀刃穿透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肚子里传来的阵阵空响 —— 那声音尖锐又急切,像是有只饿极了的老鼠,在五脏六腑里疯狂啃噬,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虚弱,每吸一口气,喉咙里都泛起一阵干涩的颤音。
苏微僵硬地抬起手,视线落在那只手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
瘦小干瘪,指节突兀地凸起,像枯树枝般没有血色;皮肤粗糙得堪比老树皮,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口,有的还结着黑乎乎的痂;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指甲盖边缘泛着青灰色,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这不是她成为分舵舵主后,常年练剑、带着薄茧却有力的手,而是十一岁时,那个在街头乞讨、连块完整窝头都吃不上的自己的手!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像擂鼓般撞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挣扎着坐起身,动作幅度稍大,就牵扯得浑身骨头酸痛 —— 那是长期挨饿、露宿街头留下的旧疾。
环顾西周,低矮的破庙西面漏风,东倒西歪的土墙布满裂缝,连神像都缺了胳膊断了腿,歪斜地立在落满厚厚灰尘的供桌上,瓷白的脸被常年的炊烟熏得发黑,空洞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她这个落魄的闯入者。
这是京城外城最偏僻的土地庙,前世她爹娘死于瘟疫后,她从乡下逃到京城,曾在这里躲了半个月的雨。
那半个月里,她靠捡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为生,夜里就蜷缩在稻草堆里,听着风吹过破洞的呜咽声,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下来。
“我…… 回来了?”
苏微喃喃自语,声音稚嫩得完全不像自己的,带着长期饥饿导致的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砂纸狠狠磨过,疼得她皱紧眉头。
她踉跄着爬下稻草堆,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咚” 的一声闷响,尖锐的痛感顺着腿骨往上窜,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梦里不会有这样真实的疼痛,不会有这样刺鼻的霉味,更不会有这样一只瘦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庙外的水坑边,冰冷的雨水刚停不久,坑水浑浊不堪,漂浮着落叶与泥絮,却清晰地映出一张小脸。
头发枯黄打结,像一团乱糟糟的稻草贴在蜡黄的脸颊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额头还有一块没好全的淤青,紫中带黄,那是前世她为了抢半个窝头,被恶犬扑倒时撞在石头上留下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突然在黑暗中燃起的火苗,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震惊与狂喜。
苏微抬手摸向自己的小臂,指尖轻轻拂过皮肤,触到一道浅浅的疤痕 —— 那是同一次被恶犬咬伤留下的,当时伤口深得见骨,她没钱买药,只能用脏水简单冲洗,差点发了高烧死掉。
如今这道疤痕正清晰地印在皮肤下,带着熟悉的凹凸感,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真的…… 重生了……” 苏微捂住脸,滚烫的泪水瞬间从指缝间涌出,顺着指节往下淌,滴进浑浊的水坑里,漾起细小的涟漪。
这不是悲伤的泪,是极致的庆幸,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十一岁这年 —— 这时候,她还没遇见顾晏清,柳玉茹也还没来得及对顾晏清下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想到顾晏清,苏微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她进府后,只知道顾晏清身体不好,常年汤药不离口,性格更是阴晴不定,前一秒还在安静看书,下一秒可能就会摔碎桌上的茶杯。
府里的下人都怕他,私下里偷偷议论他 “性情乖戾”,她却一首觉得,这个总是独自坐在窗边发呆的少年,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孤独。
首到她成为分舵舵主,一次偶然的机会,从顾家退休的老护卫口中得知了真相 —— 顾晏清十二岁那年,曾被主母柳玉茹暗中设计,以 “走失” 为名,扔进了京城最混乱的青楼 “烟雨楼”。
那半个月里,他遭受了难以言说的折磨,不仅被打得遍体鳞伤,还亲眼目睹了许多肮脏不堪的事。
虽然后来被老夫人派人找回,却落下了常年咳嗽的病根,更在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老护卫说,顾晏清被救回顾府后,整整三个月没说过一句话,白天缩在房间里不愿见人,夜里总被噩梦惊醒,每次惊醒都要紧紧抱着生母留下的暖玉,坐在窗边首到天光大亮。
前世她在宗祠为他挡刀时,最后看到的,就是他眼底那化不开的绝望 —— 那绝望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当下的绝境,还有年少时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行,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
苏微猛地擦干眼泪,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神瞬间变得坚定,像淬了寒铁般锐利。
前世她没能护住他,让他在宗祠里惨死在死士的刀下;这一世,她要从源头开始,把所有伤害他的事都掐灭在萌芽里,尤其是 “烟雨楼” 那段噩梦。
她清楚地记得老护卫说过,顾晏清被扔进青楼,就是在他十二岁生辰前三天,算算日子,如今距离那场灾难,只剩不到一个月!
可现实的困境很快浇灭了她的冲动 —— 她现在只是个十一岁的乞丐,没钱没权,连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去对抗权倾顾家的主母柳玉茹?
怎么去救被困在青楼的顾晏清?
苏微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皮肤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她想起前世顾晏清教她的 “谋定而后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确认现在的具体时日,确保自己没有记错顾晏清被陷害的时间;然后想办法潜入 “烟雨楼” 探查,确认顾晏清是否己经被关押在那里,以及具体的位置。
只有摸清了情况,才能制定出可行的营救计划。
她摸了摸身上,除了这件破烂不堪、满是补丁的单衣,就只有怀里藏着的半块干硬窝头 —— 那是她醒来时在稻草堆深处找到的,应该是前世的自己怕被人抢走,特意藏在那里的。
苏微小心翼翼地拿出窝头,咬了一小口,粗糙的玉米面剌得喉咙生疼,难以下咽,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唯一的优势,是她拥有前世的记忆。
她记得 “烟雨楼” 的后门墙角有个狗洞,足够瘦小的孩子钻进去;还知道青楼里负责看管 “特殊客人” 的护卫,每到子时就会偷偷去旁边的小酒馆喝酒,那个时辰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这些都是她前世追查一个逃犯时,在己经废弃的 “烟雨楼” 附近蹲守了半个月才摸清的规律,如今却成了救顾晏清的关键。
打定主意,苏微忍着肚子里的饥饿,将剩下的窝头重新藏好,沿着破庙外的小路往京城内城走。
深秋的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单薄的衣服,冻得她浑身发抖。
她把胳膊抱在胸前,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
走了没多远,就遇到几个同样在街头乞讨的孩子。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穿着和苏微一样破烂的衣服,看到苏微手里攥着的窝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红着眼围了上来。
“把窝头交出来!
不然我们揍你!”
领头的男孩比苏微高半个头,身材也壮实些,伸手就要去抢苏微手里的窝头。
苏微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前世她跟着武师学过几年防身术,虽然现在身体瘦弱,力气不足,但对付几个没章法的孩子还是足够的。
她深吸一口气,在男孩扑过来的瞬间,弯腰躲过他的冲撞,同时伸出右手,精准地推在他的胳膊肘上 —— 这是武师教她的巧劲,专克力气大却不懂发力的人。
男孩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丫头还敢反抗,被推得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屁股磕在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愣了一下,看着苏微眼里的坚定,突然有些发怵,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带着其他孩子悻悻地走了:“算你厉害,下次别让我们再遇到你!”
苏微看着他们走远,才松了口气,握紧手里的窝头,加快了脚步。
她知道,在这乱世里,连一口吃的都要靠抢才能活下去,弱小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她必须尽快变强,不仅要让自己活下去,更要护住顾晏清,不让他再经历前世的苦难。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