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第一次摸到《余音》时,指尖先触到了一层薄灰。
是九月末的下午,工作室里的空调坏了,闷热的风裹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往鼻腔里钻。
她蹲在堆满纸箱的角落,指尖划过那本藏在最底层的书——深褐色封皮,边角磨得发毛,烫金的“余音”二字褪得只剩浅淡的印痕,像谁用指甲轻轻刮过。
“这批是西城区老图书馆撤下来的,说是民国时期的馆藏,大部分都霉得没法修了,你挑几本还有救的留着,剩下的走报废流程。”
组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汗味。
许知“嗯”了一声,把《余音》抽出来。
书脊松动,她指尖稍一用力,扉页就“哗啦”一声脱了线,露出里面娟秀的钢笔字:“民国三十一年,于灯下记之。”
字迹泛着旧墨特有的暗青色,墨迹边缘却奇怪地没有晕开,像刚写上去没几天。
她没多想,把书放进待修复的铁盒里。
作为图书修复师,她见过太多比这更诡异的旧书——缺页的、被虫蛀出洞的、甚至夹着干枯花瓣的,这本《余音》除了封皮旧点,看起来和普通的日记体小说没两样。
忙到傍晚,工作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许知才想起铁盒里的《余音》。
她把书摊在工作台上,台灯的暖光打在纸页上,能看清纸面上细小的纤维。
翻开第一页,开头是寻常的叙事:“今日雨,檐下积了水,阿妹蹲在门口看蚂蚁,我在窗内翻书,母亲在厨房煮姜汤,烟气绕着房梁转,像极了去年上元节的灯影。”
文字很淡,却透着股安定的暖意。
许知看得入了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首到手机屏幕亮起来——是高中同学群的消息,有人发了当年的毕业照,下面跟着一串调侃:“许知那时候总一个人吃饭,现在还是单着吗?”
她的指尖猛地顿住。
童年被孤立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小学时因为说话慢,没人愿意和她组队做游戏;初中时穿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被同学笑“像捡来的”;就连现在,工作室聚餐时她也总坐在角落,插不上别人的话题。
这些事她早该忘了,可此刻盯着屏幕上的消息,心脏还是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有点闷。
她深吸口气,把手机扣在桌上,重新看向《余音》。
刚扫了一眼,她的动作突然停住——刚才看到的那段文字,好像变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原文是“阿妹蹲在门口看蚂蚁,我在窗内翻书”,可现在纸页上的字,变成了“阿妹拉着我的手看蚂蚁,我们在檐下笑,母亲端来姜汤,说我们像两只黏人的小雀”。
许知皱起眉,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她翻回扉页,又重新翻回来,可那段文字还是没变——“阿妹拉着我的手我们在檐下笑”,每个字都清晰地印在纸面上,娟秀的字迹里透着股热闹的暖意,和她记忆里的冷清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
她小声嘀咕,指尖划过文字,纸页还是凉的,没有被篡改的痕迹。
难道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接水。
路过镜子时,她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是最近熬夜修复旧书熬出来的。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回到工作台前,她又翻开《余音》。
这次她特意盯着一段关于“主角被同学排挤”的文字:“学堂里的同学都不和我说话,我只好一个人坐在槐树下背书,槐花落了满身,像穿了件白衣服。”
她盯着这段话看了足足三分钟,确认每个字都没记错,才抬手揉了揉眼睛。
就在她的指尖离开纸页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文字动了。
她猛地低头——那段话变成了“学堂里的同学围过来听我背书,槐树下坐满了人,他们说我背得好,还分给我糖吃”。
许知的心脏“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
她一把合上书本,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书皮上的“余音”二字,在台灯下像是变成了两个模糊的影子,晃得她眼睛发花。
“肯定是太累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余音》塞进包里,“明天再看就好了。”
收拾好东西,她背着包走出工作室。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心慌。
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进去买了瓶冰水。
拧瓶盖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便利店的玻璃门——门面上映出她的影子,而她的肩膀上,好像搭着一只苍白的手。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吹着路边的树叶沙沙响。
“别自己吓自己。”
她拍了拍胸口,喝了口冰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底的寒意。
回到家,许知把包扔在沙发上,首奔卫生间。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青黑更重了些,肩膀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果然是幻觉。”
她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去做饭,却在路过客厅时,看到沙发上的包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包的拉链自己滑开了,那本《余音》从里面掉了出来,摊在沙发上,正好翻到下午她看到的那段“被同学围绕”的文字。
许知的脚步顿住了。
她盯着那本书,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纸页,就听到客厅的窗户“哐当”响了一声——明明她出门前关好了窗。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户。
窗户关得好好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异常。
可当她再低头看向《余音》时,纸页上的文字又变了。
这次,那段话变成了:“许知,他们都喜欢你,你不是一个人。”
娟秀的钢笔字,此刻却像活过来一样,每个字都透着股诡异的熟悉感。
许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合上书本,站起身往后退,后背撞到了茶几,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本书,在写她的名字。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许知的手脚瞬间冰凉。
她盯着沙发上的《余音》,书脊上的“余音”二字,在客厅的灯光下,好像变成了一张咧开的嘴,正对着她笑。
她不敢再看,转身冲进卧室,反锁上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黑暗中,她仿佛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还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害怕,我会让你变得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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